公元2005年早春的一个上午,我登上了古城汝州的望嵩楼。名是物非,你已不是曩昔的中州文化名楼。远眺不见中岳嵩山,近瞧不见当年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深呼吸亦嗅不到你身上一丝的文化气息,因为重建的你——已沦为一座纯粹的商业楼。捧着一颗沉甸甸的心放眼四望:那座被水泥钢筋支撑起的望嵩楼,卷曲在众多的商业楼群之中,像无数灰脸土色的泥塑一样千人一面,藏匿了自己的特点。是的,岁月的风尘已掩尽了你的风流,飞速崛起的建筑打破了你“鹤立鸡群”的格局;涌动的商潮荡涤净了你身上曾经醉人的文化气息。滚滚红尘中,你已失却了往昔的巍峨壮观。历史的风轮无情地抛却了光耀着你头顶上的文化灵光。
站在楼顶,柔柔的清风抚摸着我的万千思绪:望嵩楼为古汝州北城门楼,位置在今北城门东偏南,唐宋时与黄鹤楼、岳阳楼齐名,为天下名楼,宋朝时汝州人把望嵩楼作为汝州的象征,称之为汝州郡楼。楼身高30米,上下三层,一层面阔五间,呈长方形,飞檐歇山,周围有名柱廊轩,石雕栏杆,北面檐下巨幅大书“望嵩楼”三字,二层三层廊下置斗拱或平座,凭栏远眺:嵩山峻岭尽收眼底。而今,望嵩楼失落了,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光耀在望嵩楼顶的文化灵光却永远不回弥散,因为她已融进深积厚栽的汝州文化之中,连同浸泡在历史文化古韵中的汝州大地一样,日久天长,灵光闪烁。
如此想来,顿觉心旷神怡。仰视头顶,灵光普照,创造、点缀这座文化名楼的先贤名哲们腾云驾雾,从遥远的历史深处蹦蹦跳跳地向我飞来——
“黄昏鼓角似边州,三十年前上此楼。今日山川对垂泪,伤心不独为悲秋。”诗名早著的唐代大诗人李益行吟着他的《上汝州郡楼》,飘然而至。唐代的汝州辖梁、郏城、鲁山、叶、龙兴、临汝、襄城七县。汝州郡楼亦即望嵩楼。三十年间两上望嵩楼的李益,目睹社会动乱给汝州人民带来的灾难,感慨万千,挥笔写下了他的代表作之一《上汝州郡楼》。这首诗是唐诗中的名篇,现被选入大学教材。
我眨一下睁得灼痛的眼睛,鼓足勇气和这位名列“大历十才子”、以善写边关诗著称、七言绝句成就最高的李益交谈时,他却没了踪影。不容多思,上空又传来了诵咏声。
“九陌逢君又别离,行云别鹤本无期。望嵩楼上忽相见,看过花开花落时……”中唐时期杰出的政治家、哲学家、诗人和散文家刘禹锡吟唱着他的《送寥参谋东游》回来了。这位四海闻名的“诗豪”被贬为汝州刺史,对望嵩楼情由独钟。那时候官场失意,几起几落的刘梦得,站在汝州子城州衙大花园中的这座重楼上,远眺巍峨峨的中岳嵩山,把酒临风,赋诗抒怀。望嵩楼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当时的诗文中。登斯楼可一览嵩山雄姿,故名望嵩楼。历代文人骚客凡有幸莅汝者,无不登上斯楼,远望巍峨中岳,抒怀言志,激情飞扬。
有缘识君面,无福听教诲。眨眼间,刘鸿儒飞逝而去。紧接着无数登临题咏斯楼的先贤们,架着朵朵白云飞来,苏东坡、孟郊、苏辙、许棠、张耒、范纯仁、牛增儒、程明德、刘觐文、孙灏、李海观、宋六经等等。他们驾着悠悠的白云飞翔在望嵩楼的上空,吟哦声声。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辙,吟诵着他降任汝州知府时登《望嵩楼》中的诗句:“临轩一长叹,隐见有所逢。试问山中人,二室竞谁雄?……游心四山外,寄适酒杯中。”以排遣胸中因遭贬而产生的不平之气。曾任汝州知府的刘觐文吟诵的《九日登望嵩楼》则描绘了重阳日山城汝州的清爽景色,抒发了思乡怀友之情。李海观以昂扬向上的气势,吟诵着他的《汝州望嵩楼》诗:“北门独上望嵩楼,高挹长空纵远眸。左右河淮奔大海,东西华岱拱中州。地含意气风吹穴,天作琪花石簇内,千古遗踪巢许肇,潺潺洗耳水南流。”宋六经朗诵《望嵩楼赋》的琅琅清音在云彩眼里回响:“海日东升,天半云蒸。众仙之窟,百灵所凭。四周屏叠,六扇窗屏。金碧影眩,虚白光凝。……天风有意,吹我先登……”一时,我目不暇接,耳听不及,整个人都被埋进了诵咏的古诗文之中。恍惚之中,我仿佛又在望嵩楼一楼的四壁上看见了知州王采命人镶钳上的古色古香的《汝帖》……。
时过正午,春意融融,幻境散尽,先贤皆去。我独居高楼不肯离去,思想着1200多年前那座名贯中州的文化名楼。自唐至宋、金、元、明、清,望嵩楼吸引历代多少文人名士凭栏远眺,瞻仰题咏,吟诗赋唱、纵酒豪歌,或抒发一腔忧民报国之情,或寄情于名山圣水之中,留下了一篇篇的千古绝唱。我完全可以想象:那时候的望嵩楼上,官人雅士们公余闲暇之时,或登楼望远,或浅酒吟诗,或对奕取乐;或笙歌合唱,或聚众议事,探讨弥补天灾人祸给百姓造成损失的良策;或邀来平头百姓,倾听民间呼声。“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望嵩楼上成了官员们掌握民意的好地方。望嵩楼以其古城政治、文化、娱乐中心的独特魅力,吸引着众多的达官儒人、凡夫走卒。在这座名楼上演绎着多少官场故事,生长着多少文人趣事,故事或荒诞、或苍凉、或悲壮,趣事中蕴含着或惊、或奇、或险、或炎、或凉的成分,而在古城流传之广的“望嵩楼对诗泯恩仇”的故事,就颇令人品嚼、把玩。
公元835年一个末春的晚上,望嵩楼上正举行着盛大宴会。客人是当朝一品宰相、《玄怪录》作者牛增儒,主人是汝州刺史、诗与白居易齐名的刘禹锡,陪宴者都是汝州要员名流。面对美酒佳肴主人强颜欢愉,时露尴尬惧怕之意。轻歌曼舞中,客人虽面带笑容,却内蕴不平,且有弯弓待发之势。原来,刘禹锡年长牛增儒七岁,二十七岁便考中进士,登博学鸿司科,升为监察御史,遂脱颖而出,名扬天下。当时有一个后生叫牛增儒,慕其大名,写文章让他指点,以期得到夸赞,在考试中获得好处。哪知刘禹锡少年得志,怎肯把衣衫褴褛、貌不惊人的牛增儒放在眼里?他傲气十足,为炫耀自己,竟当场对着众人信口评点,任意涂抹,把牛增儒羞得无地自容,但又敢怒不敢言,只好怀恨含辱而去。
岂知宦海沉浮难料,刘禹锡生性耿直,不会拍马捋须,更因参加永贞革新而连连遭贬,后降至汝州做了一个五品刺史。而牛增儒则平步青云,官云亨通,唐文宗时一跃升为当朝一品宰相。此番牛增儒出任武昌节度史,却绕道汝州见刘禹锡,这内中缘由令刘禹锡坐卧不宁。牛增儒在官场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今又大权在握,63岁的刘禹锡的荣辱生死全在他的一句话中。牛增儒到汝州的当天和刘禹锡只叙寒温,不提旧事,更令刘禹锡觉得凶多吉少。
酒过三巡,曲度二套,酒酣耳热之际,牛增儒突然大呼:“拿笔纸来!”只见牛增儒奋笔疾书,瞬间题一首七言律诗《席上赠刘梦得》“休论世上升沉事,珠玉会应成唤唾。莫嫌侍酒轻言语,曾把文章谒后尘。”刘禹锡看罢悬挂着的心才有所放松,他的诗中虽提及旧事,但并无责备报复之意,但刘禹锡仍不放心,连忙和诗一首《淮南牛相公述旧见贻》投石问路。“少年曾忝汉庭宦,晚年空余老病身。初见相如成赋日,寻为丞相扫门人。追寻往事咨嗟久,喜奉清音笑语频。犹有当时旧冠剑,待公三日扫埃尘。”诗中既有榭罪之意,又有等待罢官的准备。牛增儒从诗中知道这个倔强、傲慢的刘禹锡已认错服输,遂宽宏大度的说:“三日之事我不会做,也不敢做呀!”直到此时,刘禹锡悬挂的心才彻底落了地。两人相视大笑后举杯碰酒,杯酒泯恩仇,前嫌尽释,皆大欢喜。
春阳夕照,悬挂在望嵩楼上报点的巨钟发出了悠扬的声音。钟声把我从一个遥远的文人故事中拽了出来。往事越千年,情牵望嵩楼。今登此楼也,不闻当年诗赋声,惟听叫卖声声急,不见阁楼藏帖、画,惟见花衣风中飞。望嵩楼啊,自古你就是一座文化名楼,文因楼贵,楼因文名,名扬中州。然而沧桑遽变,世事艰辛,名楼毁于战火。岁月的风雨渐渐地蚕食尽了你的文化灵气。而今——在建设“富裕汝州、文明汝州、平安汝州”的征途中,曾经为华夏文明做出伟大贡献的汝州人民,能否恢复你历史文化名楼的品牌,重塑你的辉煌?!
我痛故我思——譬如重建古色古香的望嵩楼,重藏《汝帖》于阁楼,陈列国宝《鹳鱼石斧图》彩陶缸和瑰宝汝瓷代表作于其高阁;悬挂名人字画与其中;刻《诗经汝坟》和李白、刘希夷、李益、孟郊、苏东坡、苏辙、范纯仁、孙灏、李凖、姚雪垠、贺敬之等历代名人雅士歌咏汝州秀丽山川的诗文于其璧;置汝州“三宝”、“三粉”等传统特产于展厅;集“黄帝问道崆峒山”、“汉灵帝校猎广成苑”、“历代黄帝浴温泉”、“名人与风穴寺”、“曲剧之源”、“孟诜与《食疗本草》”、“丹阳景观”、“洗耳传说”、“煤山文化”、“汝瓷史话”、“笔先故事”、“玉女祭窑”、“曹操战汝州”、“怪坡传奇”、“张公巷探宝”等历史文化典故、人文景观、民间故事、风土人情成册,供游人浏览、品读。譬如还可以把望嵩楼建成汝州历史文化的展览馆、艺术馆、博物馆,重新恢复其文化娱乐中心本来的面目,把望嵩楼建成集图书报刊阅读、书画展览、娱乐休闲、影视播放、历史文化展示等为一体的综合性文化大楼,把具有汝州特色的地域文化充分展示给世人,使望嵩楼成为悬挂在古城汝州上空的一道亮丽的文化风景。再譬如以创建“中州文化名楼”为契机,打出汝州地域文化独特、响亮的品牌:举办中国“曲剧节”、中国“汝瓷节”,以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拉动一方经济的振兴。
在巨鈡的又一次报点中,我踏着落日的余晖走下了望嵩楼。此时,我的脑子里还滚动着无数个的“譬如”、“譬如”、“再譬如”……世界上可“譬如”的事太多,笑你这个活在性情中的懦弱文人啊,你的“譬如”管用吗?无非是望楼兴叹,空抒一腔热情而已。正自暗叹,广播匣子中传来了市委书记高亢有力的声音:“弘扬汝州地域文明,创建历史文化名城……”追蹑着飞翔的声音,我的眼前陡的升起一团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