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买了新房子,由于买房,想起现在居住的这套房子,实在是太小了,不免抱怨这个单位原先的领导,脑袋瓜怎么想的,居然会找人设计出如此袖珍的房子,过家家啊?
我们楼上的一个邻居说,卫生间小得,唉,胖一点都进不去!
另一人说,知足吧同志们,苦不苦?想想当年的筒子楼,现在住的再小,至少还有个卫生间,想当年为了上厕所,半夜还得从四楼跑到楼外面去!要是闹肚子,简直就是险象环生!我不禁笑起来。
邻居惊异,楼里没有厕所吗?大概他未住过这种楼。
答,有是有,可能是太臭,统统封死了——不自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是的,虽然很久没有再进过筒子楼,可是那段经历,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忘也忘不掉。
何谓“筒子楼”?简单地说,就是一栋中间一条公用走廊、以走廊为界,两边都是对称分布的房间的简易楼,这种楼就是筒子楼,通常情况下,走廊是黑咕隆咚的,伸手出去,不知道手在哪里、更别提“见五指儿”了,我曾在里面狠狠地摔过一大跤,手里端着的脸盆和衣物摔落了一走廊,疼得自己爬不起来,哭着被家人和邻居搀扶着,送到医院拍片检查,幸好未伤及膝盖骨和其他重要部位,在家将息月余,至今还能保持站立姿势并拿笔。
这个破楼啊!每每想起它,我就想来这么一句,不是讨厌,倒是有很多怀念。
这种楼也真的很破旧,破旧得不知何年何月盖起来的,至少我有幸住进去的时候,这些楼都是破旧不堪的模样,无论哪栋楼都是如此。我曾两次住过的这种楼,一次在南方,一次在北方。
第一栋楼,在南方,楼不高,只有三层,青灰色的外墙,青褐色的屋檐,屋檐由一排排长长的、方方的、两边略上卷的瓦组成,坡型,中间高、两边低,斜搭着,为雨水的下泻方便——那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大雨时,雨水哗哗啦啦倾盆而下,如透明的厚帘子,直从屋檐边挂落,奇特而又壮观,我的少年时代,就是在这么一个多雨的城市度过的,闭上眼睛,那雨水就在我的心里流淌,温柔而又湿润。
那栋楼二楼最中间,门对门的两间屋,就是我们的家。那时候,生活并不富裕,我们全家四口人,父母、我还有我的弟弟,在那小小的两间屋子里,一起度过了很长一段清贫而又快乐的时光。小小的两间屋,南面的一间朝阳,为全家人的卧室兼书房,北面的一间,一半是鸡鸭们的休息室,一半堆放杂物,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小小的床,窗下是张课桌,父母把这件屋的钥匙给了我们,若是我们放了学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可以进屋休息写作业并玩耍。
与旧楼一同深刻在我心里的,是我那会儿还很年轻的父母,父亲白净脸儿,戴着一副浅色边框的眼镜,清秀斯文,母亲梳着两条黑黝黝的大辫子,脸色红润光洁。两个人都是教师,平时工作很忙,管教孩子很严,我们姐弟俩都曾被很严厉地责打过,尤其是我,似乎整天都在犯错,因此吃过不少“竹笋炒肉”——细小的竹枝打在身上——疼倒不怎么疼,就是怪吓得慌,哭过以后,万分委屈的我十分愤怒地在本子上写过无数遍“打倒”他们的话,本子我也不藏,就那样丢在桌子上,我想他们肯定看见过,不过他们从未提起——武的不行,我就来文的。
不愤怒的时候,日子过得很轻松很快乐,楼下的坝子,是我和弟弟及小朋友们的乐园,那里有无数棵各式各样的树木,均是粗壮高大、枝叶茂密,有无数的草,繁花似锦、绿浓滴翠,无数的鸡鸭,叽叽嘎嘎欢叫跑动,无数的坡坡坎坎,隐藏着我们无数的快乐和秘密,无法忘怀。
第二栋楼,在北方,楼也不高,四层,淡红色的外墙,灰白色的水泥屋顶,平的,从四楼的天窗可上到屋顶。与南方的那种楼相比,多了一点直白和朴素,缺少了一些含蓄和韵味。二楼的南面,一个个外形一模一样的窗子,掩映在高大的梧桐树的影子下,那个有着白色镂空纱帘和枣红色提花布帘的窗户后面,就是我简陋而又温暖的小窝。
这回我只有一间这样的屋子了,对门住的是我们的邻居的,一对小夫妻,跟我们的关系很好,现在我们都搬到了家属院居住,不再是邻居,可我们依旧是很要好的朋友,经常走动或打电话联系,有时在一起吃吃饭、散散步,曾经密切的联系,保持到了如今——实际上那种楼基本上住的都是跟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如今都陆续搬离了那里,有的调走了,有的跟我们一样,搬到了家属区。
那时的水房是公共的,每天早上,水房里满是匆匆忙忙洗脸刷牙的人,大家都不说话,急着赶时间上班上学,八点以后,整个楼就安静下来,只有很少一点动静,那是留在家里的少数人在活动。我们住的楼在学生区,跟学校的大操场离得不远,有时我不上班,上午十点来钟的时候,可以听见楼外学生们咚咚咚跑过的声音,脚步声很重,带着一股生气。
楼的东边,有食堂和开水房,不想做饭的时候,可以很方便地去买到现成的饭菜,大锅菜、小炒都有,整个食堂热气腾腾的,充满了世俗而温暖的味道。开水随便打,不要钱。住这样的楼,我们每月只需缴纳实际使用的电费和1.5元钱的房租即可。
居住在筒子楼的时候,日子平平淡淡的,大家每天上学下学,或是上班下班,过着有规律的生活,同样的白天与黑夜交替、清苦与温馨交融,也是一段美好的生命过程。
筒子楼很多人应该都见过,不过现在我们住的地方,这种筒子楼已经没有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国家说为教师着想,改善高校教师居住条件,学校的这种楼就全部拆掉了,这样的楼,估计在其他地方或单位还偶尔会有。我们家的一对儿忘年交朋友,她的女儿现在二十多岁,以前跟着她的父母去我家玩过,现在说起来,她还记得我家原来的样子——在一栋四层高的旧楼里面,楼道黑乎乎的,大白天伸手不见五指,找到我家得凭感觉,或者站在楼梯口喊上一嗓子将我们唤出,否则肯定会摸错门儿。年纪再大一点的人就不用说了,很多人估计都住过。
住筒子楼的历史,在我是结束了。我想念它,因为它跟我的一段生活过程密切相关,跟我的美好回忆相关,无论是南方那个多雨的城市、沙沙流淌的雨水,还是北方这个四季分明的城市、梧桐树摇曳的身姿,都是跟我无法忘怀的筒子楼联系在一起的,这是一种跟生活密切关联、跟记忆密切关联、跟成长密切关联、跟亲情爱情友情密切关联的厚实温暖的记忆,没有了这种记忆,人的一生,该是多么苍白啊。
(2006-10-30,16时2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