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一怀春声,窗外是一片茫茫朦朦的晨雾
东边的云压得很低,一岸青翠的蒹葭全都迎风而舞……
——摘自自己的旧诗《与你有关的四季》
【一】
临水而居。推开一怀春声,窗外是一片茫茫朦朦的晨雾。此前被钢筋水泥充斥的眼球,突然清澈,一个眼神的交换,就遁入了莽莽自然:迷蒙的水面上散发着淡淡的青草气息,沁人心脾。依傍着逶迤而来的静静水流,蒙蒙晨雾,江面水气透过一张破旧的渔网缓缓升腾,白色水鸟忽倏从湿地一跃而起。婆娑的修竹打破两岸的单调,一抹葱郁的绿让苍茫的江色瞬间灵动,和江波上湛蓝的天遥相呼应。
【二】
“生如蚁而美如神”是顾城的座右铭。顾城认为精神与生命万物同在,在没有社会文化观念、功利得失杂念侵扰的情形下,生命与精神是同一的,每一生命力的强弱便是精神强弱的体现。独独于人,精神是会分离出来的,而且有来有去,但也就在这时,精神显示出了独立性,它并不招之可来,挥之可去,它的来去非人力可及。
我的水湄情结亦是如此。即使当身体奔走在灯红酒绿的城市,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轨迹时,灵魂亦总是以水为依,放飞孤独的灵魂和渴盼的肉体,让他们在梦里与水相聚、相抚、相惜。久久地回味如流星般划过的喜悦、爱怜和美妙。
【三】
日薄云端,夕阳映水,被滩涂勾勒出来的江面越发婀娜,恍若仙境,而曾经一泄千里的江水此刻也分外柔情。想起王勃《滕王阁序》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迷离与动人,每一寸触角都在有力地呼吸。
平生恋水。或许是由于胎儿时,便在母体中,为羊水浸润;出生后至今的绝大部分日子都是临水而居。总是喜欢穿一袭白色长裙,摇曳地行走,然后临水而居,于水湄度过生命中最美妙的时光(曾居过潇水河、湘江、长江、漓江、西湖、枫桥下的流水边、丽江、黄浦江、珠江、大海边等)。
而,红尘路上,跋涉千里,疲惫的心,流淌着前世的涟漪。一支玉笛吹散了唐风,吹落了宋雨;一把古筝弹落了风尘,拨动了水韵;一袭水袖,在风来尘往里飘舞;一弯黛眉,在碧波潋滟中流转;一世的芳华,在水之湄自在花开花又落。一条水道上的童话,总在喧嚣的背后轻歌演绎;在今生错乱的步履,留下刻骨的痕迹。
【四】
欧阳修《醉翁亭记》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人生如舟行水上,偶尔寄舟岸畔,徜徉,憩息,思索。记不清谁说过,其实文人的眼中都有两个世界,一个是神之所至,悠然我思;另一个是小桥流水,夕阳西下。
年少时爱做梦,喜读美丽的故事。《诗经》一共有三百零五篇,被称为中国古代韵律诗的开山之作《关睢》居全诗之首。后来的一些士大夫对情歌歧视轻蔑,排斥于正统文学之外,《诗经》却成为庄严的经典作品,连应试的考相公也必须熟读。记得第一次接触《诗经》时,便喜欢上里面的诗歌,并用少女的心性,泛泛的,凭自己的想象去欣赏,去解读。为《关雎》里那朴实的情感和美丽如画的场景而感动不已。再大一些的时候读《桃夭》,从“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中读出一种善与美的统一。经过多年生活的洗礼,回头再看,感觉自己最欣赏的还是《蒹葭》的意境,故总喜欢依水而居。
【五】
穿透生活,用自己的思想驾御时空,在水一方,凝神入定,每每斜倚一棵老树,看碧波荡漾,那千年古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是一种沉韵,总在心田缓缓散溢……
梳理着日子的平仄起伏,剪裁着岁月的喜怒哀乐,临水而居。昨夜的风,已了无痕迹,绽开的花蕊,还挂在唇间。日子如片片花瓣,在岁月的河流中渐行渐远。飘逝的花瓣在记忆中,陈酿出一份浓浓的眷恋。总是,在薄雾弥漫的清晨凝立在窗前,遥望那绰约翩舞的潋滟水色,眷恋的心在风中步步走向缠绵;总是,在明月的夜晚漫步水边,那不绝如缕的情思在羽纱轻拂里一点一点的变得浓酽,挥不去的妩媚,跌宕成唇齿间无计回避的波光,酿成醇酒。水边凝立,是永久的心醉。
【六】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萎之所如,凌万倾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风独立,羽化而登仙。记起东坡的《前赤壁赋》,每一次,在沉醉的一汪水梦中,总有一种莫名驿动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涌上来,而后弥漫。尘嚣,也仿佛走得很远很远……
而临水而居时,经常想起海子,想起他挂在他的陋室中的仅有的一幅装饰画:梵高的油画《阿尔疗养院的庭院》;想起海子临终前携带着四本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旧约全书》、海涯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
《瓦尔登湖》一书记录了梭罗返璞归真、亲近自然的生活,是美国所有必读书籍推荐名录上不可缺少的经典书目。也许海子也曾梦想过临水而居,拥有一处安宁的家园,要不他可能也不会吟诵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临终前也不会携带梭罗的《瓦尔登湖》了。(只是令人感叹落泪的是:生前才华横溢的他,现实生活贫瘠得所居住的一间陋室中甚至没有录音机、收音机和一些基本的生活必需品,更别说临水而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
【七】
简媜在《雨夜赋》说:“我只是一个虚构人物,因包袱需要背负、职位应该填充,才被虚构出来把日子往下过。所以,看起来像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聚会于上国衣冠座中,穿梭于城都烟云里;人们以贵宾的礼数款待,我渐渐自以为真。却总在星夜的归途中,确定无人跟随了,走回荒原上的鬼瓮。”而我总在星夜的归途中,一袭白裙飘飘走回蒹葭招摇的水湄。
【八】
一代国学大师王国维,最后选择了昆明湖完成了他的人生涅槃;雪莱,归于狂涛;豁达明智,才学横溢的文学大师老舍最后的归宿是太平湖。他们的最终归处都是水……
也曾不止一次地对家人说过,若有一天,我归去时,请不要把我葬于污浊的泥土。请择一处洁净无人的水湄,用潇湘翠竹为我扎一叶简陋的竹排,再铺垫上一层百合与一层熏衣草,将我置于排上花中,任我顺风漂流,让我着一袭白裙永入水梦……
因为,总认为尘世间,唯有洁净的水,才是灵魂永远的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