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尚春芳，谁来送阮郎？
柳苏抽叶绿，花醒散心香。
忽见惊雷响，佳人在女墙。
翩然持伞上，从此话西厢。
  ——《春至有思》

　　一
来沈城后，折腾仅两日即入三月。四日，东北全线飘雪，为五十六年来之最大，他处亦有，故迎客松兄有诗云：“黎民十亿出行难。”伏案室内，举目即可见窗外雪之皑皑，院内之梅已“为雪所困”，一如余之“为情所困”——一为悲情，一为思情。所思者，将有下文；所悲者，次日即先总理周公恩来忌日也。我之名慕周，顾名思义，则世人当皆可知为何也。世间所至能感染人者，莫过于悲情也。犹记四年前之三月五日，即全国人大会议开幕之日，恰值总理诞辰一百零五周年纪念日，是日，总理家乡江苏多处大雪纷飞，亦是追思故人乎？今遇此非常罕见之特大暴雪骤降于总理诞辰前夕，不禁复忆及卅一年前国丧之日长安街上神州大地泪洒如雨，当可尽化时下之雪矣！

方才险些忘记，三月四日正值元宵佳节。奈何天公不作美，大雪封门，困居室内，竟连一粒汤圆皆不能得食，遑论与所念之佳人共餐！呜呼！月不见，人难全，空有相思寄两边。是夜，城中却有高人于雪中燃放烟花，绽撒在空，萦绕雪飞，不由撩人记起古人词句，即所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余所居者，可谓之灯火阑珊，然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不复在矣！昼间出门，却实是“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至若林君清玄所言，处雪山之上温一壶月光下酒，固是妙甚，然非凡俗所能为之者也。

上月廿五日，卿严嘱我奉情书二千字（并一再叮嘱系字数，非字节）于网上，延宕一日追加百字。然乘火车至沈，旅途颠簸异常，至之疲惫已极。继之暴雪袭来，悲情侵入五内，迟迟未能提笔。兼之要务缠身，终于拖至今日，虽有腹稿，却不曾传一字出。现坐电脑前，甚恐卿自网中杀来，以践“小心你女朋友掐死你”之诺言，故一时有语亦语无伦次，有文亦文难成句。码字固非难事，调情诚是玩笑，然卿所令之“要有情调”实实难煞人也！且我以为，唯悲情最能历久弥新，不然孟姜女如何哭倒长城，白蛇传何以演了又拍，梁祝怎能流传千古？！先是电影招待外宾，感动中外；复又佳曲演绎经典，成为绝响。但我实实不期己与卿亦步以上前人之后尘，焉能喜卿以伊等自况欤？如是，勉力胡诌几句，不尽卿意之处，还望少怪，莫要掐死我便好。

昔去花如茂雪，今来雪似繁花。鱼雁疏，芳信断，梦回常见雪中花。妆扮罢，待郎把花插。腻粉琼装透碧纱，直教雪休夸。思卿想我锦衾寒，可恨云雨自从分散后，雪隔无路到仙家！独立寒阶，屈指一算，欠卿之文债竟已至四千余字，当为起初之倍矣！诚不敢违卿之意，不怨卿之力嘱，然实实恨己之懒。卿“掐死我”之恫吓，实情如何，殊难蠡测，码字之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笑。

二
余所居之院落，原为关东军某部所在，遗有扶桑旧宅，是以，不免联想及烂漫之樱花也。樱花诚然美哉，却非我中华之至美。余所至钟爱者，自是雅馨洁傲之梅也。至于竹者，则为余之至友也。卿以梅子为昵称，亦是与我心有戚戚焉？余生平喜玉，卿名环佩空归，兼两玉器也，此亦心有灵犀乎？至于空归，缘何恰与“空闺”音谐，是解可为默契否？既居空闺，自然空归。纵有关雎故事，虽无时差境误，奈何我与卿相隔千里哉！唯待网络为媒介，姑作鸿雁传书，示此拙文，以通心意也。

梅卿，梅卿，不知卿何故招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今人有文余皆以为赘，概不提也，但说前者。遥忆宋时，辛亥之冬，白石道人载雪诣石湖，止既月，征新声二曲，名之曰【暗香】、【疏影】，俱为描梅寄情也。余识短学浅，愧不能即兴为卿填新词两阕，“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却实有几分如姜夔词中所言之况：“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虽如是，犹恨不能“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白雪遍野，正一片荒寂无人景象，纵摘得梅下，“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未尝与卿有“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之佳遇，而心则实羡且慕之。如今，片片寒梅雪压落，何时重见开满枝？至于“与姬静坐香阁，细品名香……久蒸衾枕间，和以肌香，甜艳非常，梦魂俱适”，此般“红袖在侧，秘语谈私，执手拥护，焚以熏心热意”之境，业已成古人专利，不复为今人所能有，岂不哀哉？！

余之爱梅，尝云识其颇深，却不曾敢自诩真爱花也。真爱花者，若如袁中郎所说“一花将蕚，则移枕携铺，睡卧其下，以观花之由微至盛至落至蒌地之后去，成千株万木以穷其变，或单枝数房以树其趣，或臭叶而知花之大小，或见根而辨色之红白”，于梅而言，此诚非吾所能也。余之能者，无非不辨花色，不闻花味，独会其韵，而知其神耳。古人尝有诗云：“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此亦会其神耳。

昔日，周敦颐尝云：“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独不道梅，窃以为此非周君不知有梅，实是梅花之爱，非言辞所能尽叙其妙也。卿既以梅自诩，想来无愧于“翩翩浊世之佳人”之谓，然余却不敢以“翩翩浊世之佳公子”自许，此绝非妄自菲薄也。古之士大夫以松、竹、梅为岁寒三友，奈何身处今世，谁还能结庐有松，居家有竹，临窗有红梅数点？仅有梅卿可慰怜，卿还与我隔千山。万般寂寞谁能解，唯赖杜康与茗烟。奈何！

晚清龚自珍君怀顾神州苍生，且生性极爱梅，所爱之深，远非他人可比，以致在其所著《病梅馆记》一文中发愿“穷余生之光阴以疗江宁与苏杭之病梅”，如此痴心，我辈能不钦之欤？余虽无医梅之技，然自网上相识以来，于卿之文每有似曾相识之感，故不计冒昧高攀，自云为“梅粉”，期能与卿互解相思之渴，疗孤寂之疾。不知卿意如何，可回文简及。

三
至于环佩，二者实为余所爱玉器之可得鉴玩也。或问，尔何出此言？答曰：吾家乡彭城之狮子山楚王陵出土环佩者甚多，故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耳。所谓环者，一圆形有圆孔之器物也。因好（孔）径之大小不同而于璧有别。《说文》、《尔雅"释器》皆云：“好倍肉（边体）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此即道边体与孔径大小同者为环，边体为孔径大小之半者为瑗。上为古人之说，今之文物考古学者，概以好肉之比略小者为环，好肉之比略大者为瑗。卿用环字，莫不是以表里如一自标也？


查环、瑗之功用，其一为佩戴，其二为随葬，其三为祭祀，其四为馈赠，其五为以其喻事。其二、三者于卿应无须，一、四、五者或得为用。其一卿若佩戴玉环，自是别有生面，光萦佳人；其四《西京杂记》即载有汉赵合德赠赵飞燕五色文环事，他日或有佳期，余亦当奉环佩并梅以赠卿；其五喻事，如《荀子》曰：“召人以瑗”，“反绝以环”。卿如与余反绝，真当不胜凄凄惨惨戚戚之至矣！另有文献载：“后妃群妾以礼御于君所，女史书其日月，授之环以进退之。生子月辰以金环退之，当御者以银环进之，著于左手，既御著于右手。”此般艳事诚吾辈空羡而能得偿也，亦非吾之所愿也。

所谓佩者，乃佩挂之用玉饰件。《说文》曰：“佩，从人凡声也。佩必有巾，从巾。”因华夏名教“玉有五德”、“古之君子必佩玉”之故，佩类之玉甚多，亦最常见，详介恐过长，日后容另文专叙。简言之，佩有组玉佩与单玉佩。如以概论，环、瑗实皆可入玉佩之列，于组玉佩而言，二者均系先秦、汉时组玉佩内之主件也。至于单玉佩，常见者有龙形玉佩（附庶乙形佩、龙凤佩）、人形玉佩与韘形玉佩（此二者下文不及）。




    環佩空歸为新浪某论坛版主，此文系在其“逼迫”下所作，其中之言“梅”、言“玉”皆意有所指，请读者切勿真作情书观之。至于若觉阅后用膳不消买醋，则吾心甚慰矣!一笑。(作者自评)


龙形佩始于新石器时代，直至明清，历时逾五千余载，然各具其形制。自西周末后产数益增，或有玉质颇佳者，精于新石器时多矣。战国时见佩有雕作无角之龙图案者，至汉时则渐多盘龙。汉代以降，龙形佩延绵不衰，然形变大矣，格、型亦迥然一新。个中以唐长身龙佩最具张力，四足三爪，细尾，龙口大张，鬃鬣飘拂；宋时与唐似，然龙口较小，嘴角不过眼角，龙鳞圆弧；明代龙头侧四分之三，现双眼，卷鼻，龙爪箕张；清代龙佩琢制细腻，纹饰繁缛而富于变化。出土龙形玉佩多者，吾乡徐州之狮子山楚王陵即其一，故以上如是赘言耳。此譬如上联，余已出也，下联之凤佩理当由卿道之，嘻夫！

卿以佩配环，其意可是窈窕淑女待君子好逑解连环玉成二人为龙凤配乎？可恨余恐不敢自许君子，岂能奢望佳人与己效楚王幸巫山之故事？！既如是，余所待者何也？即或有一日，藐姑射之山，可见伊人著汉家衣裳，越罗巴锦，霞裙月帔，雾薄云轻；冠玉簪，戴环佩，移莲步生花，翩若惊鸿至；诵芍药之诗，飘佳人之歌，其笑盈盈，其态羞羞，莺啭声近，兰麝香浓，使人神为之夺，魂为之销，虽九死而犹生，步尾生君后尘而亦无怨矣！

四
时为旧历二月初二，史上多载是日当有雨，民谚亦云：“二月二，龙抬头。”龙抬头，可是仰望素慕之九天之凤也？汉武帝号为真龙天子，最宠夫人李氏，史遗玉簪搔首之佳话，李夫人亡后，望方士所造其影，尝有诗云：“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奈何姗姗其来迟！”今真龙泣下，风呼曰：“凤兮归来！”凤奈何不至？亦是作李夫人临终前不面君之用心良苦否？罢了！罢了！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
卿如见我此般似女子样多愁善感，又不知当作何调侃矣！设若卿揽镜相照，见美艳如花之容，竟独处空闺，辜负芳春，是般相思忧伤之情，舍余之外，复有何人晓之？如此，卿亦学易安居士吟道“应是绿肥红瘦”否？惜夫，时下乃冬春交际，便有月满西楼，无计消除之情，却是雪压梅头无所寄，何效陆郎“聊寄一枝春”之雅举？

小子家乡有张尚书与关盼盼故居之燕子楼，昔尝梦宿其内，曾遗诗云：“寄梅初阅梅竹诗。折柳又闻柳枝词。三载方将两句定，千年只为一字痴。相思无计寻离趣，孺慕有心觅乳滋。燕子恋旧不南徙，孤身何处啄春泥？”每忆及此，真真不胜唏嘘之至矣。卿或怃然而备责道：“生年不满百，安能为他人拭涕？”此固当释怀也，唯犹问：空锁楼中燕，君心何忍？驿站曾折梅，卿意可嗔？青梅竹马之佳话，我与卿固无，但能觌卿一面，落马坠镫不过小儿玩意，千里南徙亦何足惧也？

俟有日，无聊时每夕如能与卿对弈，或至达旦，手谈不能及我，渐趋去势，余亦戏举竹坨词云：“箕钱斗草都已输，向持底今宵偿我？”卿亦故饰词云：“君以我不能胜耶？请以所佩玉龙为赌。”然数十子后，卿之棋渐趋去势，遂纵膝上猫儿，搅乱棋势，此乐何极！倘卿偶能一胜，余诚愿以玉龙佩输之，斯因无须详也。

窃思世间睍睆如卿者，庶几无人。石榴裙下，花奴无数，然余不与之为伍也。某虽不才，亦愿步足鉴湖女侠“于时世而行古道，处冷地而举热肠，必知音之难遇，更同调而无人”，唯此与卿共勉。另，来年秋冬或得酌时，愿效蒋君为卿制一梅花画衣，著其后香雪满身，新夜瑞龙，望之如绿蕚仙子，翩然尘世，虽宋玉陈王笔下之佳人难及。每当暮春，翠袖凭栏，钗坠髻丛，鬓边蝶绕，独栩栩然不知东风之既去也！

常忖卿与蝶衣君、八重樱树下、独酌等伊人为伴，渔夫、子曰、蓝猫与俊哲诸公子为伍，不知彼皆何友也？陈眉公曰：“赏花须结豪友，观妓须结淡友，登山须结逸友，泛舟须结旷友，对月须结冷友，待雪须结艳友，捉酒须结韵友。”试以蝶之前文所及，其与蓝猫当为韵友也。至若渔夫、子曰，则逸友、旷友亦可；蓝猫、俊哲，则冷友艳友皆便。而如樱树、独酌，卿必较吾更知之矣。豪友者，类吾与卿般爱梅者，伊人小坊定非少有。淡友者，或似对岸之林君清玄，笃皈如来，崇东坡之倡“人间有味是清欢”，尚程公之爽“目中有妓，心中无妓”。时虽有妓，今之君子亦当处之不观，况与古之名伶实不可同日而语矣！

世间如林清玄者，似已悟红尘，其友人醉上木兰舟死拒不饮时高吟道“也要楚天阔，也要大江流，也要望不见前后，才能对月再下酒”，亦以一言使之问无言以对——情何以逃？！此非尘世之语乎？既不可逃，何妨直面之。余撰他文时尝云：“血凝为冰，心如死水；缘有终时，情无尽处。”诚如是，薄情岂忍？多情犹恐自作！专情不渝，至情有思无求。余与卿者，何情是也？或应日月以验之。山盟海誓，几曾可信？望夫石下，不见回音！世间何道未混沌，无奈人心尤不古。莫道阮郎亦寡情，为文尚有卿卿趣。

我既慕周，虽永不能及总理万一，自是为人处事皆以之为表率，于情感亦然。总理昔曾居金陵梅园新村，今我与梅子结缘，岂非冥冥中之定数乎？卿系何般人物，由梅可窥。赋梅有诗词佳者，放翁其一也。然其与唐琬之故事，余实实不期复上演于今日也。至于不才，天下慕周者恐多咏梅者甚矣，无举掌故，唯待情事可以其下昔日自题概之：


莫言年少易销魂，正因情重最痴心。
知君不归应有意，怜月何必扮佳人。

行文至此，竟猛地发懵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是否已然假戏真做……

丁亥癸丑至丁巳日子慕稿于沈城望梅园

　　



    環佩空歸为新浪某论坛版主，此文系在其“逼迫”下所作，其中之言“梅”、言“玉”皆意有所指，请读者切勿真作情书观之。至于若觉阅后用膳不消买醋，则吾心甚慰矣!一笑。(作者自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