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当年没有走进工厂,没有在生产一线干过,我相信:我们必定是外表体面新潮,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因为,女儿身是水做成的骨肉。
当职业选择我们成为工厂里一名普通女工时,看着周围那些穿着工作服,动作沉稳麻利的操作女工,心底由衷地赞叹:“她们真能干啊!”
春秋递转,我们也成了操作熟练的年青女车工。便开始疑惑:“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句话是错的。步入厂房车间,穿着工作服的年青女车工,纤弱的体质似乎能干所有脏、苦、累的活。
不论是加工各种零件,还是磨各种车刀;不论是夹紧卡盘,还是松动卡盘;不论是拿加工材料,还是手提满桶的肥皂水,不论是擦车床,还是扫铁屑;不论是埋头数工件,还是趴在工具箱上填工票……
操作顺利时,看那飞流的铁屑,刹那间心境舒畅,脸上便荡漾着一片神秘的笑容。以至不论夹紧卡盘还是松动卡盘,双手都出奇的有力度,动作也格外矫健。
操作不顺时,每次从磨刀间出来,总要笑着来一句:“吃饱了灰。”其实心底表达的却是:“终于磨好了刀!”
搬断卡盘锁匙的刹那,身后便飘来一句男性的笑语:“好功夫!”恼火的我们便只有笑的无奈。
提着满桶肥皂水,一步一摇晃溅得满地,于是便感喟:“活着不容易!”
不喜欢朋友来车间拜访,那身油腻的工作服难免会自惭形秽。
不化妆的女工,工具箱内总藏有一面小小的镜子,一把小巧的梳子。每每被铁屑烫伤时,总是急急地取出小镜,仔细观照镜内的容貌是否有损。下班脱下工作帽,我们的长发便被梳理成飘扬。换下工作服的年轻女工,妩媚的身姿又成了水做的骨肉。
在空旷的厂区内,在庞大的机器旁,我们本是渺小而又懦弱的一群年轻女工。但冰冷的铁没有震慑我们,倒是温柔的我们征服了冰冷的铁。有了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于是车间里便多了我们这群:女车工、女磨工、女铣工、女汽锤工、女蜡模工、女检验员、女电工……
因工时定额、因铁屑的无情、因脸上颈上的疤痕,我们怨恨和烦愁过;因师傅们的吃苦耐劳,因同事间的互助友爱,我们敬佩和欣慰过……
在最娇柔最美丽的年纪,我们是系着围裙袖套,戴着工作帽,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工,不曾拥有炫目的美丽与潇洒。一粒白米四滴汗,我们用双手挣来的每一分钱都不容易。于是,青春的岁月里,留有茧痕的双手,在写满了忙碌与辛苦的同时,庄重地写上奉献者的美丽与潇洒。我们是群自卑而又自傲的年轻女工。
女子本是水做的骨肉。空旷的工厂内,轰鸣的机器边,穿着工作服的我们却是庄严的,支撑起的是毫不逊色的一片天空。
※本文作者:檞叶落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