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河堤还是多年前的老样子,只不过五月的泥土比其他季节更要清香,枝头有了成熟或青涩的果子,不知名的野花也在香着,小时候姑妈说那是石竹花,河滩上遍地都是。如今长大了石竹花有着姑妈不知晓的名字——康乃馨。那是献给妈妈的花,灿烂在五月,红得象火,也有似霞的,金黄的也有,最喜还是浅红的颜色,不张扬,那么默默朴素地开着。
大叔娶媳妇热闹的地点到了,听说母亲早早就去了。车在堤坡前停住,母亲正在与一些亲朋好友说话,一阵河风吹来,各色的石竹花在风中摇曳,低下去又扬上来,没有象垂柳那样招人似地摇摆,那样默然地安静地展示自己朴素的美,灿烂的美。那么多美的花让我目不暇接,我的意识让我在堤坡周围搜索什么。
我看见了风中母亲花白的头发,和那些鲜艳的颜色混列在一起,那样的惹人异样,说不出的酸楚。对孩子说:“儿子,看见外婆的白头发了吗?”儿子并没有理会我的问话,老远就向母亲奔去,不停地喊着“外婆,外婆,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来?……”
顺着儿子的叫喊声,母亲的头发更是醒目了。想起君前几日劝我的话:“看你妈妈头发都白了,估计也活不到几年了。”君是不善言谈的人,他并是诅咒母亲寿命不长,只不过不会用贴近的语言形容母亲的衰老,去劝慰我与母亲和好。
大叔老远招呼着我们,我没有迎合,只盯着母亲的表情,虽然隔着距离,我还是看见了母亲刻意转过身去的神情,我心很是疼了一下。再看母亲,她头顶的那一大撮头发几乎是雪白的了。心里本来还在责备母亲的不大度,就是那么一瞬间,眼眶顿时湿润起来。我的妈妈真是开始衰老了,面对一个那么衰老的生命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何况那人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的母亲。
其实我从来没有想与母亲计较什么,母亲一生的要强和我多年的任性总是难以调和。我已经让步甚至是低下了固执倔强的头,然母亲还是不愿理我。这种尴尬一直僵持了好几个月,从年前一直到现在,怕是到我的生日都难得缓和了。我心怎能不悲哀?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君说要为我大摆宴席庆祝。在我们家乡,人过36周岁是人一生的一个大坎,很难得迈过去。俗话说“36”是个结巴数,不吉利。地方上的人们为了避开那个坎,就以请客宴请亲朋好友,借以驱散那些不吉利的因素。我本不是迷信之人,但君36岁那年就是过得不舒坦,发生了很多事情,不由得我不信了。何况命相学说还真有“36”结巴数之说。果真到了宴请的那天,若是得不到母亲的祝福,那个宴会还会有什么意义?
婚宴席间与母亲招呼,母亲也借口走开了。母亲,一个心痛沉重的称呼,为何在母亲节即将到来之前还不能冰释前嫌呢?我现在也在履行着母亲的职责,妈妈,我没有过剩的精力去周旋和思考那些谁对谁非的问题。母亲养育子女是应尽的义务,我现在是延续你的生命延续你的职责。付出和给予,得到和回报,索取和收获,妈妈,你经过的,我都要经历;你失去的,我也无法得到;你渴望的,我与你一样梦想,因为我们都是女人,都是母亲。我们握手吧。
我看过日历,我生日那天正好是今年的母亲节。可见我与母亲的缘分是如此的深刻。连老天都那样成全我们,在这个康乃馨灿烂的五月,我多想我与母亲的心情也象花一样美丽,有着火红的热情,粉红的温馨。
这么多年来的母亲节我一直都以《红色康乃馨》为题作文纪念我的母亲。母亲尽管是小学教师退休之人,但她依然是个不喜欢读书之人。所以,我写过的文字母亲几乎没有看过。在写作方面,母亲很少真正意义上理解过我。特别是我的诗集出来之后,送过母亲一本,书中就有“红色康乃馨”的专辑,以为母亲看过,一个偶尔的机会得知母亲不断没看,相反将我那书放在毫不起眼的地方了,家里人根本不知道我写了书,还为母亲作了诗。想来真的是一大失败——我竟然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成为我的忠实读者,我写那些文字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我不能一味责备母亲的不是,母亲一生的习惯和性格谁也无法影响和更改。我不是想要母亲为我改变什么,我只是想在母亲有生之前少些摩擦,多些沟通。活了36年,与母亲抗衡了36年。母亲说我一生下来就不如弟弟妹妹听话,从哇哇落地吃奶的费事到长大上学执意要读普高考大学的不听话,那些所谓的“叛逆”性格都与姊妹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不过,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与母亲的抗衡和自己的坚持,母女之间谁对谁非没有必要弄得水落石出。我只想母亲能心胸开阔地安顿晚年。
母亲老来生病,多半都是因为心情和脾气造成的,常见的老年病,若是病人不能控制一个好的心情环境,就是吃药保养效果也是不大的。在这点,母亲意识到了,就是难得给予自己好心情。
母亲不懂我的固执,其实我是爱她的,很爱很爱她。只不过母亲不认同我的那种爱的表达方式。并不是为自己辩护,我不会给母亲买礼物,因为不知道母亲需要什么,往往买去的东西花了钱母亲又说不喜欢,弄得我不知怎么办才好了。这也是我为人的一大失败,我竟然连讨好母亲都不会,纵然想念写下的文字,母亲不知,母亲不解,又有什么用呢?何况那些文字远不如一件礼物,一沓金钱来得踏实。然,母亲要的是我的礼物我的金钱么?也许是,有的时候又好象不是。我惶惑了。
母亲其实也意识到了自己人生的不足,在子女面前母亲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足。其实,我并不要要母亲在我面前承认自己的缺点,只是希望母亲不要依照自己的性格自寻烦恼。母亲是那么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她怎么可能轻易接受晚辈我的意见和建议呢?母亲是宁愿一错到底都不愿更改决定的人。
那样的性格是母亲的悲哀,一生过得那样劳累,为亲朋好友操尽了心,最终能获得好感的却不是很多。我是母亲的女儿,不会因一些事情而有落井下石的想法,但其他的亲朋好友就不一定是那样的了。但我不能劝慰母亲,因为母亲从来没有不肯听进我的劝告,母亲一直都那样认为:我永远都是大大咧咧的黄毛丫,不会有什么得益的理念。我也会与母亲不能达到共识和沟通而懊恼过,不是我没有尝试和努力,而是母亲真的难以接受任何人的观点。我都不知所措了。
俗话说人进四十不惑,进入中年后的我是越来越疑惑了。连母亲都不能和睦相处的女人,还有什么心情处理好其他的感情?看来,又加重了一层悲哀。
风的母亲前几日去世,我在纪念他母亲的文字里那样写道:
风在说母亲病危和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来自心底的恐慌,我的母亲也将会有那一天的!那个时候我还会不会知晓什么是疼痛,什么是忧伤,会不会流泪,知不知道哭泣?我希望我们的母亲都要快乐幸福,无论生死。
母亲一生很少有快乐的时光。年轻的时候母亲因为不快乐是因为外公去世早,遇见了家境贫寒的父亲,父亲常年在外,母亲一人拉扯大我们姊妹三人,其间家里发生过火灾,弄得一贫如洗。中年时期的母亲不快乐是因为我们姊妹三人的婚姻,母亲没有赞同过我们的婚姻,尽管现在的我们不是很糟糕。老年以后的母亲不快乐是因为父亲与她都生了病,我那样劝慰母亲:人的一生就好比运转的机器,机器运转到一定极限,零件都会出现毛病,那是正常现象,我们要以坦然的心对待。母亲不悦我的那些话,其实我说的都是实情,怎么母亲那样反感呢?是不是我不该那样说,或者方式不对?总之,我怎么说,母亲好象都是会开心的了。
其实我理解母亲一生的不开心,但生活不是继续到现在了吗?我们姊妹三人母亲的状况应该是母亲幸福的理由啊?母亲,你为何总是觉得不幸福呢?我的不敢面对你经常落泪的神情,还有你那不再染黑的花白头发,它们是那样刺眼,一直刺伤我的心,痛得滴出血来,和花一样的颜色。
日子周而复始,五月可能在恍惚中悄然就过去了,石竹花虽然四季都会盛开,但盛开在家乡原野的,也只有五月那一个月。我很庆幸国际上将石竹花安上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康乃馨。“康”一定是取身心健康之意;“乃”想人想起妈妈的奶水,妈妈的胸膛;“馨”,不用说,温馨之意,“馨,香之远闻也。”指散发很久的香味。这世间少有永恒的东西,母爱是永恒的。虽然“康乃馨”是个外来之词,我还是感谢人们将它定为母亲花,美丽而芬芳。
花无百日红,与母亲相应地都在变老,两个倔强的女人,为何在越来越少的光阴里耗损血浓于水的亲情呢?妈妈,你就应我一声,原谅女儿了吧。妈妈,你要怎样才觉得幸福?你到底要我怎样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