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旅程安排了三个自费游玩项目:滑翔。骑摩托艇。海底漫步。当大多数人选择前两者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海底漫步。尽管,这一游玩项目价格不薄,要2000泰株。和我一同选择这个“充满危险”项目的还有何云群,大姐厉梅芳和她的丈夫金晓。
上金沙岛后不久,我们四人在岛上稍作逗留就和团队分开,改乘快艇前往那让我感到兴奋同时又感到紧张的海域。和我们同船的还有十多个冒险者。他们看上去来自于一个团队,他们用一种我们听不太懂的方言交谈着,听口音象是四川人。
海底漫步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一份悠闲,在未到目的地前,我想象过许多遍自己背着氧气潜水的情景,可等我们一到目的地,发现海底漫步远非想象中那般模样。站在那艘体积较大的船的甲板上,我看到许多根细细的塑料管子从船上向海底延伸着,那些管子,专门负责提供海底游客维系生命的氧气。海底漫步,名字诗意而浪漫,实际上,此漫步非平日里的散步,自由和随意,它而是受到诸多的束缚,环境的,设备的束缚,在这一刻,望着那一些细长的管子,我忽然感到内心的惶恐和悲伤——在海里,我永远成不了鱼。
海面上风并不大,海浪轻轻地摇着船。顶上的太阳辣辣地照着,阳光直直地照耀在我们的身上,记得出国前,曾有网友跟我开玩笑,让我看看外国的月亮是方的还是圆的,说实在的,到国外这几天,我一直忽略了这个月亮方圆的问题,而在这一刻,我却感受到了太阳的不同,这里的太阳离大海是那么的近,近得阳光晒在我们的身上,你除了感到了那灼人的热外,你还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阳光的重量。
一个肤色坳黑的教练站在我们的面前,向我们讲授入水前的注意事项,比如刚潜入水时,耳膜会受到水压的压力而轰鸣和剌痛,并教我们如何消除这种耳鸣和剌痛。他向我们讲了一些在海底漫步时,要记牢的基本的手语,比如下跪,行走等等。不知为什么,当潜水的时间忽然迫近时,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畏惧感。这种畏惧缘于我对大海的无知和陌生。
在我们四个人当中,何云群是第一个下水的。看着他头戴着一个硕大的类似于太空头盔的“帽子”没入海水中时,我心中的畏惧更甚了,我的脚都有些发颤,但我知道此时此刻的畏惧已经无法阻止我沉入到海底,如果,此时我选择退步放弃,我这一时显露出来的懦弱将成为我人生当中永远的耻辱,让人耻笑。所以我面上笑着,故做轻松地走向船沿,走向大海,而我自己知道,这一刻脸上表现出来的神情是做出来的,是虚假的,我的行动是身不由己的。
然而,当我的身体随着舷梯一步一步沉入海水中时,当那个头盔重重地落到我的肩膀上时,当我的身体在海水凉爽的拥抱下轻飘飘地飘落在柔软细绵的海底时,当一切既成事实而不可更改时,尽管心中的畏惧依旧,我心里却变得坦然了。海底真静,除了头盔里的氧气在“咝咝”作响外,四周静极了。尽管入水前,教练一再嘱下水后眼睛要平视,但我还是忍不住违规稍稍抬头看了一下上方,隔着海水的太阳是那样的苍白,它的阳光甚至深入不到海水几米深的地方,在海水的作用下,太阳在我的眼里沦落成了一个发着灰蒙蒙光泽的简单的发光体。
教练让我们几个人依次排好队,然后用手向我们做了一个前行的动作。当我迈出第一步时,我才感到在海底行走的艰难,海水的浮力时不时地让我的双脚脱离地面,我想当宇航员在月球上行走,是不是也是这样脚不着地的呢?在教练员的带领下,我们向海底深处走,我感觉我们是在顺着一条狭窄的海沟行走,我的能见度大约在五米左右,能清晰地看到沟两旁的礁石,樵石上长满了珊瑚(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珊瑚,但我认定那些是珊瑚),珊瑚上开着花,零星的开放着,有白的,黄的。海水中悬浮着一些藻类的悬浮物,当然,还有许多的鱼,五颜六色的在珊瑚礁的缝隙里游进游出,它们并不怕人,也许在水中,鱼们并不把我们人当做万物之灵,而是看做行动蠢笨可笑的爬行物,是它们嘲笑的对象。在海中,它们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们继续在往海底的深处走,人越往深处走,向上的浮力就越大。我必须不时地向下加力,才能使自己不能悬空。何云群在我的边上走着,我能看到他的身体和那个笨重的头盔,却看不到他的眼睛,听不到他的说话,更不用说双方进行交流了。在这个海底世界里,我除了能听到氧气的“咝咝”声外,别的寂然无声,但我知道,海底同样是一个喧闹的世界,是一个生命的世界,看看那些鱼,那些海底的生物,它们同样用属于它们自己的语言交流着,笑着,喊着,只是我受诸多因素的影响,而无法去听到感受到罢了。此时,在这个海底,尽管,不是那么的黑暗,尽管我的身边有同事何云群,梅姐,但一种孤独还是象夜色一样在我的身体里思维中悄然地滋生,且愈来愈浓,完全将我笼罩。在海底,我完全失去了自由,在某种意义上,我更象一个被囚禁的人,唯一能让我保持与外界联系的就是那个乳白色的塑料管子,我只能被动地靠着它呼吸,我的身体我的生命完全依靠在这个在平日里看上去很不起眼的一根塑料管子上了。我甚至害怕地想,如果,这一根塑料管子,被意外地切断,或者说被一条鱼犀利的牙齿咬断,或者说几条管子因为水流的冲击而纠缠在一起,那我的生命将会是何等的可怕呢?后果是多么地不可想象。因为,我们始终无法向鱼一样拥有鱼腮,能在水中过滤呼吸生命所依赖的氧气。在海底,做为一个人,做为万物之灵的人,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地孤立无援,那样的寸步难行。
就在我们艰难往前走的时候,教练把我和何云群、金晓,梅芳姐排成一排,用手指向我们做了一个下跪的姿势。这是一个事先安排好的活动,面包喂鱼。我们跪到在柔软的沙滩上,水很静,似乎没有流动。我们跪着,教练从一只塑料袋里扯出一块块面包,递到我们手中,让我们举在眼前。鱼来了,先是一小群,很快就如天际飘过来的一片乌云。鱼儿围满了我们的四周,鱼是个子很小的那一种,通体乌黑,也有一些色彩斑斓的彩色鱼,它们也从远处游来,但她们矜持的象个淑女,在不远处观望着,不加入争夺面包的群流,只是吃些在水中飘浮的面包屑。
鱼多极了。它们在我的眼前游动着,我伸出一只手,想把它们握在手心,但它们在我的手掌就要碰到它们的时候,倏地离开了,但它们并没有逃离,很快又围扰来,在我的跟前欢乐友好地曼舞。它们的舞姿轻盈优雅,很美,我知道,这是它们用它们的姿体语言向我们感恩,向我们传递它们的感谢。在这些纯洁的小精灵的感恩面前,我忽然间有了一种沉重的愧疚感和负罪感。做为人类的我们,在接受大自然无私馈赠的同时,我们又是怎样的心情呢?心安理得,理所当然。我们似乎从来没有想去怎样报答让我们繁殖生存的大自然,去爱护它。贪婪和私欲使我们只知道如何攫取,而不懂得给予。在大自然面前,在自然法庭的判决中,我们肯定是有罪的,在许多动物面前,比如牛羊猪,包括这些在我们面前游动的鱼面前,我们都是有罪的,在它们的眼里,也许我们就是恶魔。因为我们曾肆意地屠杀,用它们的鲜血,它们的肉体做成美味佳肴。
在海底,我曾仔细地观察过那些鱼的眼睛,它们的眼睛因海水的洗涤,清澈无邪,纤尘不染,充满了善良的光彩。这种眼神在我们人类,只有在婴儿的眼里才会有这种攫人心魄的纯洁的光泽。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下跪喂鱼的意义,下跪,表示赎罪,表示请求大自然原谅。我们是用下跪救赎我们蒙垢的有罪的灵魂。
当我们从海底回到船上时,梅姐的一句话让我永远无法忘记。她说,当她浮出水面的时候,感觉到了重生。重生,一个多么美好丰富的字眼,也许梅姐所说的重生,是指从海底回到水面上的那种生命的重生,而我们的灵魂呢?何尝不是一次重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