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山之前,我是满怀忧虑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我得为我以后的生活担忧,失业的日子是很难过的,理想的职业又是那么难寻,虽然自己并无一技之长,但身为健全的人,我却又无法接受别人的接济,我必须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当脚踏在青山绿水间的那刻,我惊异自己竟忘记了进山前的许许多多烦恼。
二十年,时间过得飞快,二十年来一直音信不通,最近听一些同学说容容夫妇已经遁迹山林,在深山里开了个蜂场,想想现在自己赋闲在家,倒不如趁此机会入山探访一下老同学。
山前,一望平畴,阡陌纵横,一条小河在山脚蜿蜒流过,偶尔在河涌的出水口处还可见到村民们装的鱼簖,沿着河坝往上走,来到了一处荷塘,荷塘里的荷花已相继凋零,刚成熟的莲子令人垂涎欲滴,有一两尾小鱼从荷塘深处游出来又游走了,接着又来了一条蚂蟥,看看有没有猎物,它见我站在水边却无意下水之后便失望地走了,蹲在荷叶上的青蛙摇摇头“噗通”一声跃入水中,而小蜻蜓则在荷塘的上空翩然起舞。荷塘的尽头有一条小溪,那溪水注入塘中,那塘水便活了。缘溪而行,小溪两旁山花烂漫,姹紫嫣红的争妍斗艳好不热闹。突然间,在一片树叶上发现了一条小虫,细看之下,原来是尺蠖,这家伙在不停地丈量着树叶,走没多远,一只小蜗牛背着自己的房子脚步沉重的在我面前走过。我想:芸芸众生不也正象蜗牛一样吗,人人都背着自己给的和别人给的压力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走这漫漫人生路。
沿着樵夫踏出的小路上山,映山红烂烂漫漫的长满了山坡,山蚤缀与老鹳草的花刚刚凋谢,百日草与三色苋便已经开满了小花;山稔子果实将落未落,而矮牵牛便爬遍了山谷吹起了喇叭;半支莲才把艳装收起,醉蝶花已急不可待的盛装登场,偶而有一个蚱蜢在脚边飞起,我赶忙敛步驻足,生怕打扰了它的悠闲。初秋的天空格外爽朗,走在林木荫翳的小道上,耳闻窸窸窣窣的落叶声,让人惊觉时间的飞逝。
一路上踽踽独行,终于在入夜之前找到了老同学的家:在果树枝叶扶疏处,有一道疏篱,柴扉不远出有一个石礅,那是主人在劳累了一天后回到家门口时的第一个休息站。土屋门边斜放着一个蚕匾,一个筲箕,上方挂着一顶斗笠和一只背篼,背篼里装着一些山草药。在离土屋不远处有一个小晒场,旁边堆着一个草垛,晒场中有一只农家用来轧谷的碌碡,离晒场不远的树荫下则缠着一条狼犬,狼犬见到有陌生人到来,嗥叫声声,犬吠声惊动了屋里的主人,主人出门见到我,显然大吃一惊,张大了嘴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突然梦醒了一样失魂地转头向屋里嚷道:“老婆,你猜是谁来了?”女主人在里头应道:“总不成天上掉下了个林妹妹吧?”男主人道:“老婆真聪明,还真让你猜对了,正是你班上男生给取名叫林妹妹的四眼来找你了。”这下倒好,他俩一问一答的把我凉在了一边。我扯开嗓门叫了起来:“怎么客人来了主人也不招呼的?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男主人这才记起要招呼我入屋里坐。我打趣说:“容容可没嫁错人哦,她也真会找,你们倒是竹门对竹门的门当户对哇!想当初我们几个死党到容容家去,因为没有汽车入山里的,我们踩了一天的自行车,间中还得扛着自行车涉水过河,十分艰难才找到她的老窝,晚上连电都没有,我们围着煤烟灯聊到天亮。想不到她现在兜了一圈又回到了从前哦。她可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你这个马骝就得跟着你满山走了。”男主人笑了笑:“唉!我们回到这儿已经差不多十年了,孩子还留在城里读书,原本我也让容容陪孩子在城里的,但容容执意要跟我回这穷乡僻野,说孩子在城里跟着爷爷奶奶她可以放心。”老同学容容一见到我便忙不迭地端茶倒水,连说“稀客稀客”,一边吩咐丈夫做晚饭,男主人的手脚非常麻利,不久,一桌香喷喷的农家饭菜便摆在我面前了:一大碟蕺菜,一盆粟米羹,一碟腊肉炒香芹,一碟鸡蛋炒凉瓜,还有一碟凉拌青瓜。容容问我还象不象读书时常常偷家里的酒喝,我大笑:“我现在可是变本加利的了,因为家里的酒除了我之外,他们都很少喝的。”男主人笑着说“那今晚我们大醉一场,好久没人陪我一起饮一杯了,容容不饮酒你是知道的。”于是,男主人取出自己珍藏的酒,觥筹交错,泉香而酒洌,我们边饮边聊,不觉间已是夜色溟茫,寒蛩声声,清脆悦耳。四周已寂寥无人,但觉山色空濛,一轮皓月当空,月光,湖光,山色掩映,我们秉烛夜谈,各自诉说别后的经历,当说到清的丈夫不幸遭遇车祸已经过身时,大家不免叹息一番,继而说到某些已经故去的同学时更是欷歔不已。闲谈间渐渐感到有点凉意,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这时才惊觉已经秋凉了,因刚刚喝了酒,两颊酡红,于是女主人便笑我不胜酒力,乘机不让她丈夫喝了。男主人叫苦不迭,说好不容易有机会有人陪着喝一杯,谁知还是不能痛痛快快的喝个够,看着老同学俩口子打情骂俏卿卿我我的身影,心里不由得又想起了远方的你来,那思念之情总是挥之不去,逐日递增,那种相思之苦,真是笔楮难尽啊!
“四眼,时间不早了,你赶了一天路也挺累了吧?我们早点休息,明天再聊吧!”容容叫着我在学校时她们女生们给我起的大名,我突然觉得那种久违了的亲切感又回来了,她说:“明天我带你到我们的蜂场去看看,顺便爬上那个最高的山峰。”
夜阑人静,我虽然已经恹恹欲睡,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于是睡眼惺忪的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悄悄在门口拿了一张做工粗糙的小板櫈来到小晒场静静坐在那儿听蟋蟀的鸣叫,看那风吹树摇婀娜多姿的影子,那满山葱茏的树木与烂漫的山花在静谧的夜里更加香气馥郁。我在这露水浥衣的夜幕下贪婪地吸着清新的空气,在这月色凄迷暮霭沉沉的夜色里,听着不远处的琤琤流水声,写意极了。
天刚麻麻亮,容容夫妻就起床了,他们说在这儿的生活虽然不象城里人那么忙碌,但他们传承着一日之计在于晨的传统,一直以来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已成习惯。
此时,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山岚慢慢退去,大地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一只小鸟一抿翅膀,落了下来,旋即扑棱着翅膀又飞走了,我随容容夫妇往深山走,晨曦初现,照在清澈的小溪上,泛起了五彩斑斓的光,与溪边的山花相映成趣。沿着陡坡往上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我们来到了一处山谷,几只鹭鸶悠闲地在那里嬉戏,而在山谷深处,雀鸣啁啾好不热闹,容容指着山谷那边告诉我,他们的蜂场在山谷的深处,那里常年都有很多山花,是一个养蜂的好地方。我顺便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远处蜂飞蝶舞,百花争艳,虽然已到了秋天,但秋花遍野,花丛中一个人佝偻着身子在那里不知正忙着什么。越往前走,前面的人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沉淀在他脸上的沧桑清晰可见。他正弯着腰,手拿着镰刀在刈草,因为他们圈养了几只山羊。容容告诉我那是她丈夫的叔叔,在帮忙看守蜂场,蜂场里整整齐齐的按距离摆放着百多个蜂箱,成千上万的蜜蜂在山谷里采集百花酿蜜,情景非常壮观。参观完蜂场,我们越过一条壕沟,往山上走去,一路上鹧鸪的鸣叫声与那清脆的云雀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首悦耳动听的曲子,绚丽的山花与那片片飞飘的落叶形成了一道对比鲜明的风景线,站在山顶往下望,远处屋舍俨然,江水在村前悠悠淌过。容容告诉我以前村里的人外出是走水路的,现在公路建设发展迅速,那大江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百舸争流的那种局面了。而今江水的最大用处便是村民们引水灌溉农田。是啊!又有谁能挡得住时间前进的脚步呢!
傍晚时份,讵知天气骤寒,继而雨飒飒地落了下来,屋檐的水嘀嘀嗒嗒地往下掉,“叭”的一声在地上散开了无数小花,晶莹洁亮的耀人眼目。雨水渗入了地下,小蚯蚓出来洗了个澡又慢慢钻回泥土中了,树梢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远山的草木显得更加蓊郁,水气笼罩着山间,山便仿似突然间换了一身缟素的衣裳.水沿着沟壑慢慢汇入小溪,终于,溪水被染成了一条飘舞的黄带环绕在山间,积水潭中的孑孓也随着漫山的雨水进入了小河,山鼠脚步蹒跚的走出家门躲避,而我却心旷神怡的端坐在土屋里品尝着百花蜂蜜的甜.门外,雨声淅淅,屋内,笑语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