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迄今最佳影片9部提名作品看过6部,无疑,作为韦恩斯坦片,本片在最佳影片上赢面最大。然则这货根本不是一部默片。怎么说呢,每一个镜头,构图、机位、角度、用光,都跟真正的20年代电影差那么一点点,更不提运动了,累积起来差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了。举一个我比较熟悉的例子,影片结尾两人模仿金姬罗杰斯和弗莱德阿斯泰尔那一段,按照mark sandrich的拍法,绝对不可能有那个升降镜头,另外,如果一段舞中间要换镜头,绝对是同机位的全景跳接,景别稍有变化而已。这个例子不甚合适,是有声片段落的,默片的比较就要看截图党了。
所以我觉得,伍迪艾伦或者索德伯格看到这部片子一定会笑的。前者是戏仿高手(虽然没拍过默片,但是在[变色龙]和[开罗紫玫瑰]里模仿30年代电影惟妙惟肖),后者是技术狂人,且看[德国好人],完全照40年代电影的工业标准来做,包括背景放映、录音技术等等。
不是说你夸张一点,不说话,打字幕就是默片了。
2、但是[艺术家]确实有优异之处,这种后台故事本身就讨巧,而默片向有声片转换这个历史时段,[雨中曲]作为所有大学的入门级电影,已经普及了这个后台故事以及其中人物的位置可能,所以不存在任何的观影障碍。本片略带感伤的小情怀还是蛮戳人的,从最内里的情感线讲,本片拍得是“怀旧”,新与旧,发展主义,会成功地唤起观众(尤其是奥奖评委们)的年龄危机(饭店采访那一段)。然后包裹在一个爱情故事之中,再包裹在一个自指式的电影故事之中。
而在这个年代拍这样一部电影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已经足以让人脱帽致敬。
3、极为精彩的戏有两场:其一,瓦伦丁做的那个梦,对声音的处理真是妙极。问题在于,这货到底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愿说话——这也是影片最大的问题所在。如果它不是顶着一张默片的脸,我只好认为瓦伦丁是哑巴,或者声带有问题。这个故事本身是不适合用默片拍摄的(尼玛,最后不还是有声音了么,这个梦不还是有声音了么!你要怎么用默片形式表现有声片啊),而更合适的是用比如30年代电影来做。这个梦拍得极好,正凸显了影片的这一矛盾之处。
其二,瓦伦丁在家中独自看电影那一场,银幕上自己的影子忽然消失了。显然,用一点麦茨,银幕作为镜子,瓦伦丁观看自己的影片显然是照镜子,自恋也罢,但他是可以看见,或者照见自己的;而影子消失,正是“在镜子中照不见自己”,所谓无法被询唤,新的电影秩序之中,已经不再有默片演员的容身之处。
4、大萧条和金融海啸无疑有一种互文关系,这也是片中瓦伦丁自导自演的[tears of love]票房惨败的直接原因(有趣的是影片极大地淡化了资本运营层面的内容,即制片人的角色),尼玛经济都这样了,你丫还敢拍悲剧给我们看啊。这是隐含的文本,所谓电影的功能,在那么个或者这么个时代,抚慰是第一位的。即使你有奇观,有异国风情,是大制作。
进一步来看,这个故事还有一个很有趣的读法,这一次是女人拯救男人,而且不仅是报恩,而且是迷恋。这一条线写的也有问题,瓦伦丁的老婆除了cos公民凯恩里的苏珊,说两句“talk”的双关语之外简直就是个活动人偶,而米勒妹子对瓦伦丁的感情也铺陈不足,基本是戏一过半豁然就对他爱的死去活来。所以这个故事呈现为一个女演员以一种变通的方法(歌舞片)拯救了一个男明星,一个女人拯救了在金融危机中落魄的男人,换喻则是拯救了电影(电影艺术?),或者父权结构。
问题在于,瓦伦丁真的可以代表“伟大的电影艺术”么?显然不是。从一开始到最后,所有的片中片都是再通俗不过的商业电影。“艺术家”看起来简直是讽刺。从这个角度看简直在说“过时的就是艺术”。如今谈古典好莱坞,谈到的那些都是最优秀的电影。这里面还有个命名机制的问题。而如瓦伦汀这样的演员,不知有几部能名列其中。
5、而联系颁奖季其他几部影片就很有趣了。[后裔]是一个单亲家庭,父女之家关系修复的故事,母亲,或女人,为自己的出轨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很有意味的是,当她成为骨灰之后,竟然难得地拥有了视点(克鲁尼扮演的马特在船上捧着骨灰的那个反打镜头,以及水下的镜头)。与[盗梦空间]和[在云端]类似,如果这是美国的主流价值,[艺术家]显然与之有别。而magasa谈到的那个有趣的观点,[午夜巴黎]和[雨果]都是美国大导演跑到欧洲去歌颂“欧洲传统”(尽管我以为[午夜巴黎]根本不是欧洲传统,但起码是一个表象上的欧洲),[艺术家]反而是法国人来为古典好莱坞唱赞歌,这个悖反实在太有趣了。三部影片都主打怀旧牌,而且无一例外,选择的都是冷战之前的年代。这似乎说明了某些问题。如我前文指出,[艺术家]显然联系着金融海啸之后的世界状况,我想真正说明问题的是戛纳的奖项归属:更为美国主流价值(修复的是经历六十年代的父子关系)的[生命之树]拿了大奖,不管是不是主席票,但它说明某种法国或者欧洲内部的“美国情结”,更何况这确乎是部艺术片,戛纳也向来喜欢表彰好莱坞体制内的“他者”;[艺术家]则仅仅收获影帝,而它在美国的好评度甚至可以说是始料未及的,尽管它与美国主流叙事仍有这样那样的微妙差异。
所以我想,最终起作用的还是强大的怀旧力量,即使观众们没有看过什么默片,但是他们可以去想象默片,正如[午夜巴黎]去想象20年代。而这部影片实在太过讨巧,甚至可以说是乖巧,一如其中那只小狗(其实cos的不是丁丁而是19xx年的默片[义犬救主]啦)。默片确实是个很好的噱头,不过应该只此一次,不可模仿。
但愿[艺术家]拿下最佳影片的同时,把最佳导演和影帝都让出来吧。允许学院评委们怀一下旧(我真想看[雨果]啊),不过适可而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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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奥斯卡季有趣儿,竟有两部拼着比着向电影史致敬的作品。好莱坞的老马丁(martin scorsese)用《雨果》(hugo)向法国先驱电影艺术家乔治•梅里埃(george méliès)致敬;法国导演迈克尔•哈扎纳维希乌斯(michel hazanavicius)则用《艺术家》(the artist)向好莱坞片场与默片时代致敬。这敬来敬去的,怎么也有一部该投奥斯卡的胃口,难怪双双提名。
我不喜欢《雨果》,因为它除了强大的技术效果和致敬心态外,在电影故事的构建与完成上却十分粗糙。《艺术家》除了采取默片的视觉表现方式独树一帜外,情节本身说来也乏善可陈,但与《雨果》不同的是它在小细节小桥段上的巧思妙想,种种视觉小品时常看得人会心一笑。比如仰慕默片明星乔治•瓦伦丁的女演员佩皮偷偷潜入乔治化妆室一节,佩皮抱着乔治挂在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花痴万分,干脆把一条胳膊伸进袖管假扮乔治抱住自己,左挑右逗,女丑形态毕露,引得全场哈哈大笑。
当然电影安排最巧妙的还是对声音的处理。《艺术家》采取默片手法,除了背景音乐并无他音效。但当默片明星乔治看不明影史的发展趋势落得末路潦倒时,苦闷中发梦,竟然声效突现,钟声、铃声、车声、人声、狗叫声,可就是没有乔治自己的声音。乔治与妻子不合,所争执的关键问题就是乔治不肯同她讲话——这里“讲话”是个明显的双关语,一方面指明面上乔治冷落妻子不与其交流,另一方面则暗喻他拒绝拍摄有声电影的事业选择。后来乔治寻死,以字幕插入的一声巨响既推进故事进程,又跟观众抖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下面的段落水到渠成。这些与声音/声效有关的片段使声音脱离了一般电影的约定俗成,从一个理所当然的技术要素飞跃成为电影故事的重要角色之一,人围绕声音所作出的判断与电影工业所作出的选择彼此映照,最终不是声音为电影服务,倒是视效跟表演形式为声音的出现锦上添花了。
除了对声音效果的巧妙运用,《艺术家》对视觉效果的不吝开发也极为娴熟。乔治独自看电影,投在屏幕上的影子弃他而去,这小花招虽耍得老套,但用在该情该景却正贴切。乔治在片场遇见佩皮,第一次二人隔着布景斗舞,一里一外,一个俏皮一个大方,性格特色立现;第二次则一个下楼一个上楼,双方地位心态的变化被斜切画面的楼梯表现得清清楚楚。正因为没有声音,视觉艺术的功用才更为重要,才必须调动一切画面要素与表演要素,充分渗透剧情,激发强烈的视觉表现力。
将电影技术元素与电影故事表现紧密结合是《艺术家》区别于《雨果》的成功之处。无论是视觉效果、表演桥段还是声音元素,一切都融入《艺术家》的情节发展,彼此相互促进。技术为电影故事提供亮点与依托,故事则为技术要素提供方向与目标。在此之上,再加入一点爱情,一些怀旧的温柔,和很多自默片时代沿袭而来的幽默,一场声影传奇就此诞生,想不讨好莱坞电影工会大众的喜爱都难。
另外值得特别一提的是扮演乔治的法国演员让•杜雅尔丹(jean dujardin)。我没看过杜雅尔丹的其他作品,可大屏幕上他留着两撇小胡子灿然一笑的滑稽样子真吸引人。说实话乔治这个角色很不好演,尤其前半场他春风得意自信十足的戏,自负太过容易显得“二”,招人反感;而表现不足又不吻合他大明星的身份,会与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产生断层。杜雅尔丹的自负有种“很傻很天真”的可爱劲在其中,十分难得。不管是乔治与佩皮眉目传情还是穷途潦倒的悲苦自怜,他都把握得真挚诚恳,表情与肢体状态松弛自然,不做作,也不发力过猛。除了最后一场的舞技不尽如人意之外,这一年还真难有能与他相媲美的最佳男主角了。
至于《艺术家》究竟算不算一部真正的默片,我觉得这根本算不上一个问题。电影的发展是与电影技术的发展紧密相连的,纯粹出于致敬的目的故意历史倒退避而不用现时的摄影技术、机位安排、剪辑手段和音效,除了表达怀念之意外对作品的完整性并没多大意义。《艺术家》所采取的默片时代流行片头、黑白色彩与无声手法,都与剧情发展相辅相成。在这基础上运用超越默片的技术元素,反而独树一帜,别具一格。怀旧但不守旧,这是《艺术家》的最聪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