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
倾 城
——读张爱玲
她不过是于千千万万人之中,于千千万万年之间,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道尽人情冷暖,世事风尘。她,一个女人,一位作家,一段岁月,一座城市,叹出一生的苍凉。
她,张爱玲,她不过同每个普通人一样,出生,生活过,爱过,怅惘过,然后静静离去。而她的奇才似乎只与情同在,对于张爱玲来说,爱情只要欢娱静好即可,甚至不顾胡兰成正为日本人做事。当胡离开上海时,张对他说:你可化名张牵,亦可叫张招,天涯海角,总有我在牵你招你。而胡兰成似乎无意厮守终身。在胡兰成离去之后,张爱玲坐拥旧公寓里的老时光而不能自拔,正像她曾说过的,在这里,“我将只是萎谢了。”
而她,为他,一直低,一直低,低到尘埃里,绽放一场倾城之恋,也只能以尘烬自将掩埋罢了。然而张爱玲的作品绝不仅仅是对爱情的拷问,更是借男女关系的视角对时代和社会的背影阴暗厚重的揭露。
张爱玲的小说里,结局极少有完满的,而《倾城之恋》,不过是没有未来的一场荒诞的成全。
从一开始,“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钟都拨快了一小时,而白公馆里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这样一个唱歌唱走了板的白公馆在时间上无疑是停滞的——仍处于几代同堂所谓的大族的生活轨道中,在这段个人时间里,个人的一切观念,与历史,民族,政治上的主流,不相协,不相干。正如白三爷说的:“你别动不动就拿法律来唬人!法律呀,今天改,明天改,我这天理人情,三纲五常,可是改不了的!你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白公馆的守旧逼着流苏跳出这凝固的时间。与柳原的邂逅,让流苏产生新的希望。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真正的爱情呢,一个不过是自私的女人,一个不过是自私的男人,彼此间精打细算,一个要的是稳固的婚姻名分和经济来源,一个不过想得到残存的美色——仅是调情——顶“文雅”的那种。
在浅水湾的一边山的高墙下,柳原对流苏说:“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话。……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地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塌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倾城之恋,不单是流苏与柳原的相遇,更是个人时间与历史的相遇,若是换了个场景,他对面兴许是另一个女人,她身边也许是另一个男人。但就是遇到了。相遇,本身就似于一场劫难。时代是仓促的,人便无法等待,就像张爱玲不止一次说过,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升华还是浮华,都将成为过去。
而最终,他们到底还是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倾城的战争成全了流苏,她得到了为求生存的婚姻。而范柳原曾经引用的诗“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将“成说”念为“相悦”。由此,他的愿望也不过就是一时调情。他二人间并无爱情的天长地久,而是不停地权衡个人的好处,在属于他们的纠葛中,爱情是不在场的。
这便是封建女性的悲哀,为生存推销自己,与金钱死死纠缠,处处应战防范,如临大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来竟是这样无奈的选择。
如此之倾城,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究竟“什么是因,什么事果”?“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颠覆了”。如此荒唐怪诞,恐怕也只有张爱玲写得出了。这些小人物的平凡,当然与社会政治的主宰无关,就算有联系,必然也是荒谬的。而“传奇里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对于这样的忧伤,也就无话可说了。
“胡琴咿咿呀呀地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苍凉的故事”——不说也倒罢了。而张爱玲,这绝世独立的女子,以她独特的视角,演绎了一部部传奇,一个个苍凉的手势,述说着那个时代巨大的阴影,而她本身,也是一场惘惘苍凉的传奇罢!
李月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