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以为我呆在山里没见识,你们见过的人,是按一个一个算,我见过的人,都是按一车皮一车皮算的!我每天沿着铁路边行走二十多公里,冬去春来,从没间断,我走的路比你们走的加起来还长!
我还常常同他们说话。很多年前这里出过几次交通事故,塌方。后来,我来了。他们也来了。一开始,他们并不找我说话,后来就同我说话了。有人说,老计,你丫的一个人生活在大山里,寂寞吗?——寂寞?其实,不的。他们有时候晚上来,有时候白天来,和我聊天。我爱火车,我每天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向开过来的火车举手致敬。然后,我就听见这辈子最好听的歌——列车鸣响了汽笛,这是对我辛勤劳动最大的表扬。劳动者最光荣。这一刻,五湖四海的人们都在看我。我内心里面想着,总有一天,她会在一辆火车上,看到我站在这里,看到我向她挥手致意。每一天,有太阳和没太阳的白天,每一夜,有月亮和没月亮的晚上,我都站在这里,向每一辆开过来的火车致敬。刮风,打雷,下雨,落雪,我总在这里。我没喝酒。雪,落在深山里的声音,我听得见。我想告诉她,山里的那颗树,已经长大了。它也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有理想。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高高的山岗上,我平时站的地方,树立起一座雕像,我才明白。其实,我已经死了。难怪他们找我说话。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据说是诗人,他告诉我,重复的劳动本身也能创造出一种自我陶醉的诗意,他本人就是因为无法找到这种诗意,才在铁路上卧了轨。我几十年来就生活在诗意中。人们拆去了我的房子,建起了一个小站。火车依旧南来北往,人们依旧匆匆忙忙。只有那颗树,绿了黄,黄了绿。——它也懂诗?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