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名遐迩的南京夫子庙,距我目下的住处一街之隔,但虽有闲暇却也无心去走走。不是不好,而是不静。且不说逢年过节,人潮如织,即是平常时日,也是攘来熙往。外地游客多,也时见本地人侧足其间,兴味盎然。
对夫子庙最初的要追溯到四、五岁的光景。那是“文革”前夕,“革命”已是潜流涌动,尚未如火如荼,夫子庙东市、西市里老旧的戏园子依然上演着“封资修”老派的戏耍;印象中一花脸长裳、头戴盔帽,在狭窄的戏台子上举步维艰、唱腔苍劲的戏子,那画面几乎综合了我童騃时全部的文艺。昏暗灯光里的那些衣着蓝灰,满脸欣然的看客们,谁也不能知晓在余下的时光中命运会被荡漾到怎样的沙海江滩。总之,随着“大革命”的风起云涌,夫子庙在我整个时代渐行渐远,浑然不知在这城市的一角,汇集着历史文化的册页里,埋藏着的趣事轶闻和市井。
八十年代初,夫子庙一度又成了寓教于乐、教化与破蒙启智之所在。当时,全民重整斗志,人人念叨“夺回失去的”,恨不得一补上被遗落下不经的,这里的各种讲习便成了趋之若鹜的地方。还是在那唱戏耍杂的台楼上——秦淮区文化馆的会所里,我曾有幸聆听高晓声、陆文夫等,当时活跃在江苏文坛几经磨难的宿将的讲作,那曾是二十世纪后半叶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上宝贵而短暂的时刻。那时的夫子庙,是我们经常光顾而又倍感神奇的地方。
文某当时住在夫子庙附近,比我跑得勤,他于朗诵与作诗很是自负,却忽然参加了在夫子庙唱戏讲演的旧台楼里,举办的“南京市口琴大赛”,命令我等前去捧场。他自小喜好吹拉弹唱,八十年代初大家生活还是比较拮据的,他也无力购买炫亮华丽的乐器,一只重音口琴挚如宝,日日把弄,无师自通竟也吹得低回而清扬。这次这位仁兄超水平发挥,竟获得第二名之荣。许多年后起来,他的脸上还洋溢着璀璨的笑容,那笑容里叠印出青的年华。
有一次,几位朋友相约去夫子庙“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片名叫《阿西们的街》,是一部日本影片。在当时,能看到一部新近出品的外国电影是一种特别的,更何况还是那种“非主流”类影片。散场后,影片中热烈高亢的情绪依然影响着我们。我们沿着夫子庙大街小巷一路奔跑,嘴里不停地高声学唱着电影中的歌曲,一路阿西、阿西地释放着的活力,让饱胀荷尔蒙的找到一个抒发的理由。
随着商业经济活动的逐步活跃,夫子庙日见繁盛起来,很快就成了低成本、低消费、低娱乐的,造假仿冒商品大行其道;商家为吸引顾客,各自在店门口摆放大功率音响,不停地大声播放最为新潮的流行歌曲;有趣的是,各家经常趣味相近,或流行品种稀少,一大堆喇叭竟相播着同一支歌,喧嚣庙堂街巷之上。一旦有新歌献世,夫子庙店家率娱乐之先锋,连放数周、数月之久,使其迅速传播,连常走过这里的人都被潜移默化,不由跟着吟唱。一个时期里这现象被南京市民戏谑为夫子庙的庙歌,竟还真的有人时常打探夫子庙又有什么新的庙歌诞生。
xx年春,sars袭来,“非典”的恐惧影响着每一个人。单位放假,学校不上课,我和老婆木里十古不知道危险,趁机去夫子庙逛逛。令人称奇的是,偌大的夫子庙前广场大白天竟无一人。乍暖还寒的风里,太阳静静地挂,云朵悄悄地移,天空映衬着临秦水端立的“天下文枢”牌坊形单影只,文德桥下流淌的秦淮河水却生气勃勃,在静默的空间里独享安逸。
今天的夫子庙早已今非昔比了,的王谢遗风不禁商潮激荡,卖货的和买货的笔笔畅然。南来北往,人多货满,元宵节的灯笼悉数悬挂,河畔大照壁上两条栩栩如生的巨型龙灯,今年显得尤为明亮。我曾在夫子庙瞻园路的画店里看到萧和的一幅古镇画,题字道:昔游古镇,水桥老屋引人遐思,多年后再探,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无复兴味。看了不觉会心。夜过半,隔街传来游人的嘻笑,声声舒畅泰然,抒发着一个正在崛起大国的国民们的豪迈与自负,他们把一腔的热忱注脚在时代行进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