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炯曾拟作白居易《讽谏》诗五十篇上孟昶,惜已不传。其长篇古诗《贯休应梦罗汉画歌》和《题景焕画应天寺壁天王歌》,内容充实,笔力苍劲又具有浪漫色彩,都堪称五代诗中佳作。他的词也享有盛誉,影响广泛,[菩萨蛮]、[更漏子]诸词都从巴蜀远播西北的敦煌。不过欧词的风貌却与其诗有明显差异,多表现闺情,当其词笔一旦触及深有所感的内容时,还能写出[更漏子]("三十六宫秋夜永")那样的宫怨词和[江城子]("晚日金陵岸草平")那样旨在揭示荒淫亡国的咏史佳作。欧阳炯作词上承温庭筠,尤擅长委婉含蓄地表达女子情怀,如[献衷心]:"见好花颜色,争笑东风。双脸上,晚妆同。闭小楼深阁,春景重重。三五夜,偏有恨,月明中。情未已,信曾通,满衣犹自染檀红。恨不如双燕,飞舞帘栊。春欲暮,残絮尽,柳条空。"如此间景间情,曲曲折折、层层深入地揭示人物惜春怨别的内心感受,在五代词中并不多见。不过欧实"(《蜀八卦殿壁画奇异记》)的观点相通。欧阳炯重视歌词的形式,也重视歌词的内容,只是他认为,曲子词主要是为上层社会游乐歌唱"用资羽盖之欢"的,词是艳曲,而文人词又不同于民间词。因此在词的传统上,他特别肯定和推重李白的[清平乐]和温庭筠词,认为五代花间词正是这一传统的继承和发展。欧阳炯词论的这种主张有进步意义,也有局限,但它却代表着部分花间词人的看法,他们的创作实践也与此基本一致。▲
另一方面,《花间集序》借用乐府《杨柳》、《杨柳枝》、《大堤》、《大堤曲》、《大堤行》等历代相沿的名曲;或古诗中的“芙蓉”(《古诗十九首》其六)、“曲渚”(何逊《送韦司马别》)那样的名篇,说它们曾经使文豪大家,如楚国春申君的三千门客“皆蹑珠履”;如晋代石崇出示巨大的珊瑚树以竞争高下。这样引起“绮筵公子”、“绣幌佳人”或传抄或演唱,盛况空前。赞古以喻今,显然是对花间词而发的。
《花间集序》指出了花间词依声填词、娱宾遣兴的词体特点。音乐是声和鸾歌、偏谐凤律;歌词则是杨柳之句、芙蓉之篇。这一切都是为了“助娇娆之态”以“资羽盖之欢”。王国维《人间词话》评李煜时指出:“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所谓“伶工之词”,就是以温庭筠等花间词人为代表的应歌娱人之词,其因调成言,依声填词,反映了词体初期诗乐结合、雅俗合流的种种状况,词因此称作“曲子词”,花间词为“诗客曲子词”。
晚唐五代词所配合的“燕乐”,是一种新兴的融合了外来音乐因素内在的俗乐,它不像雅乐、清乐那样中正平和,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而是很有刺激性和感染力。特别是堕入到晚唐五代上层社会的享乐生活之后,燕乐中的软媚性便大大地发展了起来。在依红偎翠、浅斟低唱的酒宴歌席上,软绵柔靡的曲调更能迎合欣赏者的口味。音乐的这种柔靡化也便促成了花间词作的软媚化。欧阳炯在《花间集序》里就详尽地描述当时的演唱盛况:“莫不争高门下,三千玳瑁之簪;竞富樽前,数十珊瑚之树。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正好反映了花间词的适俗性。
三是对“南朝宫体”诗的看法,也指出了唐以来词曲的演进过程。欧阳炯对唐以前的艳体诗虽无微辞,但于“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后,紧接着云:“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绣而不实。”对宫体诗有所批评,应该说还是相当客观的。王国维于《人间词话删稿》中曰:“读《花间集》、《尊前集》,令人回想徐陵《玉台新咏》。”唐代诗人与歌妓交往是一种十分普遍的现象。“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谴怀》)。何止一个杜牧之!即使“奉儒守素”的杜甫,“唯歌生民病”的白居易,也从未讳言。“有唐已降,率土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守越艳;处处之红楼月夜,自琐嫦娥。”词当时是由歌妓来演唱的,是一种和乐之诗。这样,“绮筵公子”,“文抽丽锦”,“绣幌佳人”,“拍按香檀”,就成为很自然的事了。在陈、梁宫体诗中,我们看到一些写女人的冶容媚态,锦衣绣衾,美玉佳玩。类此的人、物在花间词中也绝不少见。所异者,在意趣,在情味,在雅俗。前者抱的是狎邪态度,猥亵情怀;而后者则景真情切,典雅奇丽,多为佳构。因此,欧阳炯标举李白和温庭筠:“在明皇朝,则有李太白应制《清平乐》词四首,近代温飞卿复有《金筌集》。”并云“迩来作者,无愧前人”。赞许韦庄以及众多的诗客曲子词人。▲
前蜀亡,归后唐,为秦州从事。孟知祥镇成都,欧阳炯返蜀。后蜀时官至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兼修国史。宋太祖乾德三年(965)从孟昶降宋,曾任翰林学士。开宝四年(971)岭南平,议遣欧阳炯祭南海,炯称病不出,被罢职,不久去世。欧阳炯能诗,“虽多而不工”。仕后蜀时曾拟白居易讽谕诗50首以献,受到孟昶嘉奖。又善长笛,工词。其词多写艳情,风格汗丽,有的流于淫靡。《蕙风词话》说他的〔浣溪沙〕“相见休言有泪珠”,“自有艳词以来,殆莫艳于此矣”。但他也有少数词作,如写南方风物的《南乡子》、《江城子》和《渔父》等,内容与格调远出于艳词之上。欧阳炯还曾为《花间集》作序,述花间词的宗旨、渊源,反映了当时这派词人的创作态度与艺术趣味。 其词现存40余首,见于《花间集》、《尊前集》、《唐五代词》。事迹见《宋史·西蜀世家》、《十国春秋》。 欧阳炯之词传世不多,然而却多有绝妙之笔。比如他的《清平乐》: 春来阶砌,春雨如丝细。春地满飘春杏蒂,春燕舞随风势。 春幡春细缕春缯,春闺一点春灯。自是春心缭乱,非干春梦无凭。虽然在意境上确实没有出彩的地方,于一般描写春愁的诗词无二,但是用字的确别有特色。诗词句句重复同一个字,五代之前早已有之,如《西洲曲》中 重复的“莲”字。但是欧阳炯八句竟然用了十个“春”而一点不感觉别扭,真可谓之奇文也!然而不可以为这是文字游戏,诗中有此体,词中亦缺此体不得!上阕欧阳炯从石阶缝隙中长出的春草、丝细的春雨、飘落的春杏来让人产生冬去春来,季节更替的感觉。然而“忽见陌头杨柳色”春天已经到来,自己却孤身一人,闺妇如何能不“悔叫夫君觅封侯”?“春幡”乃是春天出游插在鬓角的小春旗,如今丈夫在外,虽然已经到了杏花的飘飞季节,春旗还闲置在那里,无心收拾。可见闺妇在等待中的矛盾、惆怅的心情。最后两句乃是说她做了个好梦,梦见心爱的人回家了,梦醒后却只有思念陪伴她。欧阳炯就是这样已不结为结,给人们留下充足的想象空间,细品其中滋味,不能不让人击节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