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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演义·第七十五回
却说袁氏治丧,已有数日,大小男妇,都在灵前伴着,并不缺少一人。突来了一个麻冕葛衣的大员,奔入灵前,抚棺大恸,连呼帝父不置。大众统是惊讶,及留神谛视,却是面熟得很,原来就是奉天将军段芝贵。久违了。段自奉老袁命,由奉调鲁,正拟积极进兵,大为君父效力,应七二回。偏途次得着凶耗,惊得形神沮丧,急忙星夜进京。到了新华宫,即向治丧所索取麻冕葛衣,到灵前悲号一番,几乎比袁氏诸子,还要哀戚数倍。后来闻及大丧典礼,已由政府特派曹汝霖、王揖唐、周自齐敬谨承办,才无异言。义儿的义字上,并可加一孝字。曹汝霖、王揖唐、周自齐三人,本是帝制派中首领,又适充大丧典礼承办员,自然恭拟典章,务极隆备。先定丧礼条目十三条,次定奠祭事项八条,列表如下:

  关于前大总统丧礼议定条目。

  (一)各官署军营军舰海关下半旗二十七日,出殡日下半旗一日,灵榇驻在所亦下半旗,至出殡日为止。

  (二)文武官吏,停止宴会二十七日。(三)民间辍乐七日,及国民追悼日,各辍乐一日。(四)文官左臂缠黑纱二十七日。(五)武官及兵士,于左臂及刀柄上,缠黑纱二十七日。(六)官署公文封面纸面,用黑边,宽约五分,亦二十七日。(七)官署公文书,盖用黑色印花二十七日。

  (八)官报封面,亦用黑边二十七日。(九)自殓奠之后一日起,至释服日止,在京文武各机关,除公祭外,按日轮班前往行礼;京外大员有来京者,即以到日随本日轮祭机关前往行礼。(十)各省及特别行政区域,与驻外使馆,自接电日起,择公共处所,由长官率同僚属,设案望祭凡七日。(十一)出殡之日,鸣炮一百零八响,官署民间,均辍乐一日。京师学校,均于是日辍课。(十二)新华公府置黑边素纸签名簿二本,一备外交团签名用,一备中外官绅签名用。(十三)军队分班,至新华门举枪致敬。前大总统大丧典礼奠祭事项。

  (一)每日谒奠礼节,均着大礼服,不佩勋章,左臂缠黑纱,脱帽三鞠躬。(二)祭品用蔬果酒馔,按日于上午十时前陈设。(三)在京文武各机关,及附属各机关,每日各派四员,由各该长官率领,于上午九时三十分,齐集公府景福门外,十时敬诣灵筵前分班行礼。(四)单内未列各机关,有愿加入者,可随时赴府知照,亦于每日分班行礼。(五)外省来京大员,暨京外员绅谒奠者,可随时赴府签名,于每日各机关行礼时,另班行礼。(六)

  外宾及蒙、藏、回王公等谒奠者,即由外交部蒙藏院不拘时日,先期赴府知照,届时仍由外交部蒙藏院派员接待,导至灵筵前行礼。(七)清室派员吊祭时,应由特派接待员接待。(八)除各机关每日谒奠外,其各机关中如另有公祭者,先期一日赴府知照,另班上祭。

  典仪既定,新华宫内吊客,日必数起,克定等终日应酬,几无暇晷。惟洪、周二姨已密议析产,商诸徐公。徐命克定略分现银,令她自行处置,才算无事。到了六月二十日左右,克定拟遵照遗嘱,扶柩回籍,当由恭办丧礼处,择定二十八日启行,先期发出通告云:

  为通告事:本月二十八日,举行前大总统殡礼,所有执绋及在指定地点恭选人员,业经分别规定办法,合亟通告,俾便周知。

  [[计开]]

  (甲)赴彰德人员。

  (一)大总统特派承祭官一员。

  (二)文武各机关长官及上级军官佐。

  (三)文武各机关派员。

  (四)其他送殡人员。

  (乙)送至中华门内人员。

  (一)外交团。

  (二)清皇室代表。

  (丙)送至车站人员。

  (一)国务卿、国务员暨其他文武各机关长官。

  (二)文武各机关各派简任以下人员四员。

  (丁)在中华门内恭送人员。

  文武各机关人员,及绅商学各界。(不拘人数,在中华门内,指定地点恭送。)

  附服式:凡执绋官员,均服制服,无制服者,准服燕尾服,均用黑领结黑手套。有勋章大绶者,均佩勋章,带大绶,左臂暨刀剑柄,均缠黑纱。其余各文武及绅商,准用甲种大礼服,及军常服,或乙种

  礼服,学生制服,均缠黑纱于左臂。

  自经此通告后,京内外政界诸公,除餽赠厚赙外,又致送诔词挽联,计数日间,竟达千余件。语中命意,不是夸张功绩,就是颂祷将来,还要拍马。却也无甚可述。惟筹安会中首领杨皙子,独措词微妙,言人未言。首联云:

  “共和误民国,民国误共和,百世而后,再平是狱。”对联云:“君宪负明公,明公负君宪,九泉之下,三复斯言。”

  这两联用竟丈贡缎,极品京墨,写染出来,真足令灵帏生色,冠绝一时。老袁有知,恐要骂他嚼舌。承办丧礼员等,日夜筹备,凡纸车纸马纸船纸亭等类,以及一切仪仗,色色办到,专待届期启棂。至若袁氏家眷,更忙碌不了,所有宝贵物品,紧要箱笼,均收拾停当,编列号次,逐渐登载簿记中,就是一丝一缕,也没有遗失,纷扰数天,方得蒇事。还有一班女官,由袁克定嘱咐统行遣归,女官等亦摒挡行李,俟送柩出宫,才拟回去。安女士静生,因蒙死皇帝特宠,及各妃嫔厚爱,免不得依依难舍,一双俏眼中,泪珠儿已不知流了多少。刻画尽致,不肯放松一人,真是史公书法。

  转眼间已是六月二十八日了,是日早晨,新华宫外,已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到了辰牌,各项驺从舆卫,统已到齐,一队又一队,一排又一排,统执着器仗,舁着亭舆,鱼贯而行。就中凤旌凤翣,仙幡宝幢,锦幛花圈,彩幄香橱,都是异样鲜明,特别工致,差不多与赛会相似。所经诸地,断绝交通,前后左右,悉有军队荷枪拥护;行过了好几万人,方见皇子皇孙等,引柩前来,一片麻衣,弥望无际。后面有一极大的灵舆,用了花车装载,接连又是一柩,就是闵姨棺木,两旁护从的人物,多且如蚊。各外交团及清室代表,并国务卿以下文武各官,都坐着摩托车,在后恭送。最后的便是袁家女眷,及袁氏女戚,与女官婢媪等数百人,有坐汽车的,有坐马车的,有坐骡车的,多半是淡装素抹,秀色可餐,这也无庸细表。最注目的,是一个御乾儿,追随灵柩,泣涕涟涟,而且满身缟素,与外此送殡人员,异样不同,提出另叙,词笔亦令人注目。旁观统启猜疑,间有晓得他的历史,方说是义重情深,不愧孝子。既到车站,站长已备好专车,将所有锦幛花圈,一齐收集,悬挂车上,然后妥奉灵榇,安置车内。一班送殡人员,均鞠躬告退,惟特派承祭官蒋作宾,及各机关派往奠殡的官吏,与感情较深的袁氏亲友,也陆续登车。外如箱笼行李等物,尽行搬上,好容易安排停当,才吹起汽笛,传放汽管,准备开车。女官侍从等,至此也下车折回,霎时间轮机转动,似风掣电驰一般,南赴彰德去了。

  袁家事从此收场,再表那承先启后的黎政府。黎素性长厚,就职时,中外颇庆得人,独帝制派栗栗危惧,蠢然思动,意欲推倒了他,巩固自己地位。一时人心浮动,讹言百出,在京官吏纷纷移家天津,亏得段祺瑞竭力镇定,暂保无恙。至川、陕、粤取消独立,中央势力加厚一层。段氏不为无功。惟西南军务院抚军长唐继尧,电达政府,要求四大条件:(一)系恢复民国元年公布的旧约法;

  (二)召集民国二年解散的旧国会;(三)惩办帝制祸首十三人;(四)召集军事会议,筹商善后问题。副抚军长岑春煊,又通电中央及各省,略言:“抚军长所言四事,系南中独立各省一致的主张,如政府一律照办,本院当克日撤销”云云。唐绍仪、梁启超等,更推阐四议,说得非常痛切,非常紧要。即如河南将军赵倜,南京将军冯国璋等,亦先后电京,力请恢复旧约法,召集旧国会。

  偏偏政府不理,杳无举动,于是旧议员谷钟秀、孙洪伊等,在上海登报广告,自行召集会员,除前时附逆外,所有各省议员,限期六月三十日以前,齐集上海,定期开会。约旬日间,议员到沪,已达三百人,这消息传达北京,段国务卿不便悬宕,乃致电南方各省,及全国重要各机关云:

  黄陂继任,元首得人,半月以来,举国上下,所齗致辩争者,约法而已。然就约法而论,多人主张

  遵行元年约法,政府初无成见,但此项办法,多愿命令宣布,以期迅捷,政府则期期以为未可。盖命

  令变更法律,为各派法理学说所不容,贸然行之,后患不可胜言。是以迟回审顾,未敢附和也。或谓三

  年约法,不得以法律论,虽以命令废之而无足议,此不可也。三年约法,履行已久,历经依据,以为行

  政之准,一语抹煞,则国中一切法令,皆将因而动摇,不惟国际条约,关系至重,不容不再三审慎,而国内公债,以及法庭判决,将无不可一翻前案,如之何其可也?或又谓三年约法,出自约法会议,约法会议,出自政治会议,与议人士,皆政府命令所

  派,与民议不同,故此时以命令复行元年约法,只为命令变更命令,不得以变更命令论,此又不可也。

  三年约法,所以不餍人望者,谓其起法之本,根于命令耳。而何以元年约法,独不嫌以命令复之乎?且三年约法之为世诟病,佥以其创法之始,不合法理,邻于纵恣自为耳,然尚经几许咨诹,几许转折,然

  后始议修改,而今兹所望于政府者,奈何欲其毅然一令,以复修改以前之法律乎?此事既一误于前,今又何可再误于后?知其不可而欲尤而效之,诚不知

  其可也。如谓法律不妨以命令复也,则亦不妨以命令废矣。今日命令复之,明日命令废之,将等法律

  为何物?且甲氏命令复之,乙氏又何不可命令废之?

  可施之于约法者,又何不可施之于宪法?如是则元首每有更代,法律随为转移,人民将何所遵循乎?或谓国人之于元年约法,愿见之诚,几不终日,故以

  命令宣布为速。抑知法律争良否,不争迟速,法而良也,稍迟何害?法不良也,则愈速恐愈无以系天

  下之心,天下将蠭起而议其后矣。纵令人切望治,退无后言,犹不能不虑后世争乱之源,或且舞法为奸,援我以资为先例。是千秋万世,犹为国史增一汙痕,决非政府所敢出也。总之复行元年约法,政府初无

  成见,所审度者复行之办法耳。诸君子有何良策,尚祈无吝教言,俾资考镜。祺瑞印。

  又致上海国会议员电云:

  上海议员诸君鉴:约法问题,议论纷纭,政府

  未便擅断,诸君爱国俊彦,法理精邃,必能折衷一是,敢希详加讨论,示以周行,无任企盼!

  这两电发表后,南方各省极端反对,唐绍仪、梁启超覆电辩论,略云:

  三年约法,绝对不能视为法律,此次宣言恢复,绝对不能视为变更。今大总统之继任,及国务院之

  成立,均根据于元年约法,一法不能两容,三年约法若为法,则元年约法为非法。然三年约法,非特

  国人均不认为法,即今大总统及国务院之地位,皆必先不认为法,而始能存在也。

  段祺瑞仍然未允,只拟修正约法,参加手续,或仿行约法会议办法,或参照南京参议院成例,由各省长官派选委员三人,或指选该省国会议员三人,组织修正约法委员会。正在筹议举行,忽上海海军,宣告独立,推李鼎新为总司令,传檄远近道:

  自辛亥举义,海上将士,拥护共和,天下共见。

  癸丑之役,以民国初基,不堪动摇,遂决定拥护中央。然保守共和之至诚,仍后先一辙,想亦天下所

  共谅。洎乎帝制发生,滇南首义,筹安黑幕,一朝揭破,天下咸晓然于所谓民意者,皆由伪造,所谓

  推戴者,皆由势迫,人心愤激,全国俶扰,南北相持,解决无日。战祸迫于眉睫,国家濒于危亡。海上诸将士,佥以丁此奇变,徒博服从美名,当与护国军军务院联络一致行动,冀挽危局。正在进行,袁氏已殒,今黎大总统虽已就职,北京政府,仍根据

  袁氏擅改之约法,以遗令宣布,又岂能取信天下,餍服人心?其为帝党从中挟持,不问可知。我大总统

  陷于孤立,不克自由发表意见,即此可以类推。是则大难未已,后患方殷。今率海军将士,于六月二

  十五日,加入护国军,以拥护今大总统保障共和为目的,非俟恢复元年约法,国会开会,正式内阁成

  立后,北京海军部之命令,断不承受,誓为一劳永逸之图,勿贻姑息养奸之祸!庶几海内一家,相接

  以诚,相守以法,共循正轨而臻治安矣。特此布闻,幸赐公鉴!海军总司令李鼎新、第一舰队司令林葆

  怿、练习舰队司令曾兆麟叩。

  这海军向分三队,就是第一舰队,第二舰队,及练习舰队。第一舰队,与练习舰队,同泊沪滨,所以同时独立。只第二舰队,尚泊长江各埠,未曾与闻。但第一舰队势力最强,军舰亦最多,一经独立,惹起全国注目,这一着有分教!

  海上洪波方作势,京中大老已惊心。

  欲知海军独立以后,如何处置,请看官续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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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叙袁氏丧礼,将送殡各节,依据官报,择要撮录,见得袁氏虽死,气焰犹生,帝制派之从中主持,不问可知矣。夫袁氏一生之目的,莫过于为帝,而袁氏一生之大误,亦莫甚于为帝。小言之,则有背盟之咎,大言之,则有畔国之愆,其得保全首领,死正首邱,尚为幸事。乃后起之政府,反盛称其功绩,加厚其饰终典礼,是奖欺也,是助畔也,何以为民国训乎?段虽非帝制派人,要亦未免为苏味道。袁家约法,犹欲维持,非经西南各省之抗争,与上海海军之独立,则以暴易暴,不知其非,犹是一袁家天下也。呜呼袁氏!呜呼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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